今年中秋不大好过。广寒宫那位从昨夜啜泣到天明,酝酿着再落场雨,好解心头的愁。
愁思绪绪的雨夹风敲了好半夜的窗,他跟着辗转了小半宿,浑浑噩噩入睡经了个不大美好的梦,一睁眼觉得连人带魂都被丢出窗外凉快去。他瞪着床顶好久,直到房门被敲响,聚在颈间崩起的线条中的汗珠才打颤着滑走。待他合衣往外走,开门见到掌柜站在门外。
“二哥?”
“嗯,刚醒?”掌柜看了眼他眉眼间未散尽的燥气,放缓了说,“大哥从昨天出去,还没回来,你要有空去拉来他,外面天凉了。”
赵逸盯着他身上像被溅上染料的衣面。
“他老人家的?”
“前几天得了块适合的料子,趁他不在,给他的氅子补上,没想这雨就下了。”
“行,我这就去。”赵逸伸了个懒腰,眼中清明两分。
“对了,魏姑娘可还在这里?我想寻着时间问她些事情。”
掌柜顿住,缓缓抬眼看向了他,打出了招牌微笑:“她还在,等这件事完了才回去。嗯……她交付了银子,不过过多了,她硬是不想欠你人情,你得空看看这多出的银子怎么办吧。”
“还了她……算了,她这人就这样,还了肯定会找上来的,那笔银子交由你吧,或者三嫂,生活上多关照她。”赵逸摆摆手,便回了屋。
合上门洗漱一番,拿起倚在床边的血裂,抬脚要走时,突然又回过头看向桌上的一摞卷宗,眼中又缠起了燥气。虽然这么觉得,但他看不下它们在桌上继续乱着,只好伸手将落了小半个月的卷宗拿起拍了两下,准备着回头再把地扫一下。
赵逸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一眼也不想再看这些被他拆头拆尾,倒背如流的卷宗,最后连着书衡送来的信放进了之前装过糕点的木盒,正巧窗外给了声闷雷。
“最近天凉了,下雨了,多穿几件衣裳啊,我们年轻人也要爱护好自己……对了,府尹派人暗下查了西北的案子,魏严偷走的军器也有了着落,牵了很多特别脏的东西,信上就不便多说了。不过他准备趁中秋宴的劲头,隔天向天家为魏将军洗冤,真是太好了,但看这样要借此对底下开刀了。”
“匪帮还跟着啊,暂时没有大动了……你说那批军器会不会牵出哪个大官来?好吧,我知道你并不想掺和太多,还是跟你说说月饼吧,傻老头怎么就喜欢咸不拉叽的东西……”
未见他的人,耳里就仿佛有只聒噪的小虫在鸣叫。他轻轻摇头,扣上斗笠就走了。屋里起初只剩下雨豆掉到箕畚里转动的声音,后来它们满而溢,一下倾出时房门突然一开,但脚步声很快就被淹没在喧闹的雨声中了。
他手里多了两把伞,本来应该尘封在柜子里的,但最近他突然想它们拿出来见光,可能是觉得雨季来了吧。伞的主人在他要去的地方,只不过他先一步在梦里见到了她,只剩下她模糊的面容。
只怪,怪他生时不安分,让她孱弱的身子雪上加霜,父亲心疼又小气,不让他去扰,他只得逢年过节才能去见上一面。
小孩跑近阿公种的那棵高大的树,站着像堆在根下的花粒。他回头时见到那个美娇人儿在夜里唯一清晰的含唇笑,比她旁上的糕子,还有这鼻尖的花更甜。
“慢点。”
小孩的双眼亮亮的,他说:“阿娘,你想要这树上的小星星吗?”
“阿逸送的,阿娘都喜欢。”
他怔了一下,会心一笑,蹬起他的小短腿,爬呀爬,竟不觉得这棵树有多难爬。他开心地折下一丫,突然周围明亮了起来,银粟那一点光不小心都藏了进去。
“你不许伤害他。”
他回过神往下一看,淡黄的花粒间有一抹白色兀自出现。有一个长得很像年画娃娃的小哥哥站在树下,但他身上只有一抹朱唇的色彩,像颤动的花苞,淡得快要不见了一般。
“这,这是我阿公的树,你管我做甚?”他收起自己的痴样,气闷地冲他说,又伸脚像下树,没想这树皮突然变得很光滑,他一脚整个人就窜了下去。
“哎呦。”
他缓缓地睁开了要,身下像枕着暖软的毯子,一点也不疼。银白的发丝像猫毛一样柔软,他不禁轻轻地蹭蹭,身下突然动了动,直接把他掀翻在地上。小哥哥气冲冲地躲向树后,不想见他。
“谢谢你……我的花呢?”他拿起掉落在身旁的花丫,连忙跑向屋里。
“别去。”他听到身后的叫唤,回头见到小哥哥露出衣角,轻轻地对他说。
小孩没有听,他转身跑了回去,却看见椅上空无一人。
“阿娘回去了吗?”他拿着的花丫慢慢垂下,细碎的花粒掉落在空荡的屋里。伤心片刻,他落寞地将花丫放在桌子上,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却闻不出它的可口。
糕点的花纹里有液体在流动,泛着殷红的光,底下被浸得发烂。他的手一抖,稍不注意就将它碾成颗粒,像爆浆的果子脏了他一手。
“阿娘!”
他小心地将屋子搜了一圈,只剩下爹娘亲手做的、题画的伞。跑了出去,他见那个人还是站在树后,静静地看着他。那人朱红的唇动了动,轻声说:“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