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殿以北的汤池里,柔柔的暖雾从里间往外涌出,熏得木质结构的雕梁滑门水汽十足。
冷热空气相接之下,使得汤池周围轻纱曼舞,珠帘轻撞。
透过珠帘与轻纱,隐约可见一身姿窈窕的女子,修长白皙的玉臂慢悠悠撩起水帘,显得一室春意。
凤瑾背靠在汤池边沿,将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水面上是这个季节少有的,暖房里才能养出的鲜花,颜色极为艳丽,味道也有些旖旎。
她一直低眸盯着微波荡漾的水面,极慢极慢的进行洗浴,慢到似乎浴室这片空间里的时间,都快要因她而凝滞。
她的心里一片平静,没有对将要发生的事怀有一点儿的紧张,冷漠得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禁军队伍巡逻的脚步声从长极宫外围整齐划一的传来,虽然因为时至半夜而故意放轻,也能让人听出他们的恪尽职守,严于律己。
凤瑾微微抬起头,将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雕花木门上。
汤池前方是挂着一道道珠帘的回廊,右侧是两道大门,通过第一道门,便可进入物品陈列整齐的更衣室,进入第二道门,就能通到寝殿内。
她记得,当初重归这个世界的时候,谢玄便是强撑着一口气,倚靠在第二道门旁,远远的望着她,发出一声悲痛到令人心碎的质问。
“你不是我的陛下……”
她还能清晰的回忆起,黯淡黑眸里细微的晶莹。
凤瑾的呼吸变得很缓,很沉,她长呼了一口气,慢慢的看向了月华惨白,黑云翻涌的夜空。
轻轻蹙了下眉头,哗啦一声后,便从汤池里站起,右手一翻,就将旁边屏风上的薄纱裙捞到了手中,身子一转,在踏出浴池的那一刻,就已经穿好了衣衫。
她一步步往更衣室走去,身上有淡淡的雾气被蒸腾而起,立身于镂金的铜镜前时,及腰的墨发只剩下淡淡的湿意。
望着镜中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微蹙的眉宇间染着无情的女子,她心里顿时有种古怪的感觉。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卸了那一身肃穆的帝王服饰,她的气质竟清冷了许多,更少了那种慑人的气势。
凤瑾摇了摇头,扯过架子上的披风,便隐入了夜色里。
凤归麟已经醒了,醒了有很久了。
醒来之后就纹丝不动的坐在床榻上,低垂着眉眼,愣愣的看着稀疏的月光落在床前一尺的地方,然后看着它逐渐偏移,逐渐远离。
他不愿意想任何事情,无论是关于凤瑾,还是关于天机殿,又或是关于从前。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定的人,他没有自己的信仰,没有活着的目标,所做的任何事,他都没考虑过当中的目的和意义。
卧室里很暗,很暗,惨白的月光已经移到了窗柩处。
没有人知道他醒了,没有人在屋子里放下任何的光源。
愣神之间,他无意识的将目光移向了门外,隔着房门与院墙,眺望着从府门处蜿蜒而来的道路两旁的灯盏。
他心里极为明白,那彻夜不熄的灯火,等不来它该等的人。
凤归麟低低的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在黑暗的室内回荡,让这间屋子,都变得诡异渗人。
“小萝卜,我过不好,你怎么可以过好呢?
“你啊,要陪我呢!”
不知何时,黑金色的虎符被他捏在手里,柔情的抚弄着,宛若在对待被他扒皮拆骨得来的人形艺术品。
“凤瑾,你既然记不起本王,那就算了,本王会让你有深刻的记忆,深刻到永远也忘不掉。”
喃喃低语时,有冷风猛然从房门处灌了进来。
他不适的蹙了蹙眉,阴沉着眸子就朝门口望去,却看见一道永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他王府的身影。
道路两旁那些彻夜不息的灯火,竟然等来了它该等的人!
他曾在数次梦里见过的,白日里幻象过的,让他血液沸腾的场景,蓦然出现在了眼前。
来人那一身于他而言,单薄到近乎无物的衣衫,在夜风里轻轻的飘动,将被遮掩的玲珑曲线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这本该是最令他兴奋的场面,只是来人双眸里的淡漠,将满室春意变成了隆冬。
凤归麟喉头滚动了下,眯起双眼,气息沉沉的望着来人。
“怎么,陛下这是寂寞难耐无法排解,便大半夜的来本王这里自荐枕席?”
他压下心里那一丝不知缘由的恼怒,满含讥诮看着凤瑾。
凤瑾停在了床榻不远,正对着他,慢慢解开了披风。
她坦然得很,脸上连一丝该有的羞涩都没有。周身是夜里穿行染上了寒意,镇压了芍药牡丹旖旎的香气。
她直视着凤归麟的双眸,极为认真的问道:
“凤归麟,你想要朕的皇位么?”
“怎么,陛下这是想要给本王扣上谋反的罪名?
“本王还以为陛下特意沐浴更衣,穿着如此暴露的前来,是为了与本王翻云覆雨呢。”
凤归麟嗤笑不已,右手不自觉的收紧,将手中的虎符死死的攥紧。
若非虎符材质特殊,恐怕经他那么一捏,早就化作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