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抬起头来,没看到艾黎。
这孩子,刚才还在这……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楚天阔。
那张方凳离床边有点远,楚天阔伸手臂扶住床沿,姿势有点奇怪。但这距离也足够近了,她能看到他发红的眼。
楚天阔见她不说话,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柔软肥厚的大手掌。
韩棠点了下头,“结果不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你看看你。”
楚天阔不出声,也没看韩棠。
“怎么了,还没得治了啊?”韩棠问。
楚天阔摇了下头。
韩棠看着他胸口鼓了鼓,是深吸了口气的,说:“那就行了。老楚,我跟你说。”
“嗯。”楚天阔答应。
“就算是多活一天,我也要活着。”韩棠说。
很简单的一句话,字字清晰。
“嗯。我知道。我相信你。”楚天阔点头。
韩棠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下,“邓主任什么时间有空,你陪我去见他。我想听听他的意见。你先跟我说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楚天阔又点头,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四期,已经有转移,除了左侧肺叶上,还有膈膜上……你的情况还有点复杂,邓主任说他也没有遇见过相似病例。手术难度会特别大,也不能解决全部问题。”
“就是说,不考虑手术?”韩棠轻声说。
“我们多去几家医院……”楚天阔说。他声音有点发抖,“我会想办法的。棠棠,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治病的。”
韩棠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空白之后,她耳边嗡嗡响了半天,一会儿像是母亲一巴掌扇过来,打得她头晕目眩,一会儿像是风眠摇着她喊奶奶、奶奶……她听见楚天阔大声叫她韩棠,回过神来,盯着他的脸,这口气才缓过来似的,说:“虽然但是,竟然这么严重啊。”
她有多久了,总是觉得累,喘不过气,每天咬着牙做很多事,好像没完没了的家务和琐事让她透不过气来,原来是癌细胞在给她加码。
楚天阔低下头,肩膀在发颤。
韩棠看着他的后脑勺,宽厚的背,眉心一跳一跳的。
“老楚,”她再开口,声音还是很平稳,这会儿冷静得自己都觉得出鬼了……但也可能是她这个慢半拍的性子,大概得睡一觉才能反应过来眼下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嗯。”楚天阔不抬头。
韩棠在心里叹口气,好么,这还是最具有本地男人硬汉特色的、大男人主义从脑筋武装到嘴巴的楚天阔?
“不要瞎折腾了。折腾多了,精力跟不上,结果更坏。再有,现在这个情况,去哪里都难。没错,这几个月是比较平稳,可是哪里管得也都很严。进京也不那么简单,是不是?万一我去了,有个风吹草动,被封控在那里,你们去不了、我回不来……”她舒了口气,“我不是悲观,是不想多生枝节。另外找专家会诊没有问题,但是我不想跑来跑去。白花钱还落得受罪。这例子咱们也见过的,是吧?”
“那不行……”
“听我的。我的病怎么治,我有一票否决权。”韩棠说。
“这些年攒钱、攒钱,就是为了不时之需,不就是为了有个病啊灾的能顶上吗?考虑这些干什么,再说后面都可以报销……”
“总而言之,不折腾。我很累了,别让我这时候再浪费精力跟你吵架。”韩棠说。
楚天阔不言语了。
韩棠看他一额头汗,从一边抽了毛巾给他,“擦擦。去洗把脸。找个地方抽支烟去……”
楚天阔听见“烟”字,把毛巾摁在脸上,半晌没动。
韩棠似乎看见了家里那时常的烟雾缭绕,忍不住咳了一声。楚天阔扔下毛巾,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倒水的动作很不熟练,拿过来时杯子波涛汹涌,撒了一些在地上……韩棠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水渍,又看楚天阔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轻声说:“搁着吧,等会儿让艾黎来——你去找找艾黎,让她来陪我一会儿。”
“你自己待着可以吗?”楚天阔问。
韩棠喝着水,看他一眼,说:“可以。这几十年,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待着的,不会突然待不住。”
楚天阔站在那里,良久才走开。
韩棠转过头去,出神地看着窗外。
今天海上风浪很大,海水的颜色浑浊极了。
她听到淅淅索索声响,转过头,看到艾黎半蹲在地上,正擦着水渍。就那么一团水渍,艾黎擦了好久。她不出声,艾黎也不出声。好一会儿,艾黎拄着拖把站直了。
韩棠看着艾黎的脸,心说好样的,不愧是这一代孩子里心理状态最稳定的、每逢大考准有超常发挥的韩艾黎。
艾黎的脸上看不出明显异状来,甚至还有点笑容。
韩棠着实松了口气。此时此刻,她最怕的就是看到一张崩溃的哭脸。
“韩小棠,你睡着的时候,邓主任亲自过来一趟呢,看了看你。”艾黎说着,摇晃了下拖把。
“嗯。”
“我觉得他有点儿兴奋,因为病例不是那么常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