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记性好?”
江希遥舒了一口气,往事历历在目。吟游与生俱来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故而她学什么都更容易一些,读个诗词,背个口诀,哪怕晦涩难懂的佛法语录,都不在话下。他还曾问过师父,为何不收吟儿为徒,却收了他这个半路里救来的。师父说,逍遥剑的内力偏浑厚刚性比较适合男子,再者吟游丫头记性是好,但就身体质素来说总归差他一些。
江希遥猜测着,“「尘染」这个名字,是我青阳小叔给你取的吗?”
尘染摇摇头,又问了一次,“你怎么知道我记性好?”
“你回答我,我便回答你。”江希遥的茶盏裂了,便没有再继续饮茶,他将那只划伤了的右手支在石桌上,拖着下颌看她。
尘染不明白,她已经摇头了,这难道算不得回答,一定要交代得如此清楚吗?
除了师父,她从来不需要对谁有问必答,七年来她都习惯了与人保持一定距离,敬而远之。索性潮声揽月阁里多的是见过世面,有故事的姑娘们,她们不会逼着你做你不乐意的事儿,也都不会随意笑人长短,揭人往事。
“我今日问了你的那三个问题。”江希遥提醒道。
这位江公子总是让她有一种感觉,特别的自然。自然到不自觉就听了他的话,回答了他的问题,“名字是雨疏姑娘给我取的,我大概也二十多岁了吧,我不知道。”
吟儿,你比我小三岁,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十九,你十六,如今你已经二十三了。还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说,你将来要在二十岁之前把自己嫁了,绝不能像山下那个张春儿,左右嫌弃,最终落得个不招人待见的老姑娘的名声。
江希遥还是那样看着她,“雨疏姑娘给你取这名字,不知有何深意?”
“尘染是个失忆之人。”也不知道单渝将她的事情诉说了多少,她想着这也不是秘密,便松了口,“雨疏姑娘说我宛若初生婴儿,愿我「心若如莲,纤尘不染」,故而取名尘染。”
“看来雨疏姑娘是想让你修身养性,排除物欲,保持心地洁净。可我听单渝说,你对青阳小叔……”后面「动了心」三个字,江希遥着实说不出口,他都还没准备好叫她现在的名字,这时候要他亲口说出吟儿有了别的意中人这个事实,真的太难为他了。
尘染别开脸,可恶的单渝,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在潮声揽月阁里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她的师父。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她很孤独,很无助,犹如惊弓之鸟。师父每天替她诊治,念医书给她听,告诉她,命运多舛也好,失去记忆也罢,不过都是人生的一种修行,愿她秉持一份善良,随心而活。
或许就是日日陪伴,使得尘染对师父有了一份依赖,因为这份依赖,让现在的她进退两难。
而面对她的默认,江希遥垂下了眼角。他曾经想着,就算她已经不在孟婆那儿流连,他也不想再在梦里见她变着法儿地死在他的面前了。但如今,她还好好活着,只是活成了另一个样子,有了不同的名字,有了不同的人生,他该感谢青阳小叔的,毕竟他救活了吟儿。
“我师父心里,只有雨疏姑娘。”尘染的目光停留在凉亭的青石砖上,声音很小。
她眼里的落寞那么明显,惹人心疼。
“那你心里呢?”江希遥几乎是脱口而出。
吟儿,你心里已经没有了我的记忆,但你知道吗,如果我们没有分开,说不定都已经生儿育女了。从小到大,你只中意我一个人,我心尖儿上也只有你一个人,你知道吗?
尘染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也经常问自己,是否愿意就一直这么默默地守候在侧,看着师父与雨疏姑娘双宿双栖,而她终究只是做他的一名徒弟。
那年上元灯节,她学着阁子里的姑娘们在江边放花灯。听说在花灯里写上心愿,便能心有所想,心想事成。于是,她悄悄写上了师父的名字,谁曾想,这整个过程被雨疏姑娘看在眼里,她走到她身边,与她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应该去寻找属于你的归宿。”听着她的声音,尘染手中刚刚点燃花灯的火折子一抖,掉在了底座上,瞬间将花灯烧成了灰烬。
自那以后,师父除了指点她医术,考问她典籍,便能少与她独处,就少与她独处了。她只是失忆,并不是傻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明白的。只不过这份失落来得太过突然和彻底,让她反而愈加煎熬。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独自去白虎山上采了三个月的草药,一颗心思全扑在了天地之间。等她再次回到潮声揽月阁,才知道原来雨疏姑娘与师父闹了矛盾,惹得整个阁子的气氛都很紧张。
雨疏姑娘找她喝酒,酒过三巡,她带着微醺,说起了自己与青阳的这一段姻缘,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般,轻轻淡淡。
后来她又说,“尘染,如果我知道你的过去,我一定一件件的全讲给你听,若你能记起你以前的事,我定拦着所有障碍放你自由。但终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了照拂你五年,我忍下了。现下效期已过,青阳却迟迟不肯让你自行离去。个中就里,我只猜着了八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