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不起的钟参,似乎也失去了兴致。
“今日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雨愈下愈大,旷野里只剩下钟参一人,他仍被拴在木桩旁,躺在地上,泪水随着雨点渗入地表。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钟参本不是祥荣村的人,而是住在钟姓本家的钟家村,出生在一个不富裕但安稳的小农之家,父亲每日下地务农,姐姐同母亲采桑织布。四口人殷实地度日。
打小,他身体便不太好,体弱多病,因此家人格外呵护他,家中的体力活也很少让他掺和。不过,人终不能整日无所事事,家人无意中发现钟参读书的天赋,一目十行,出口成章。在村中家喻户晓,加之钟家村邻里和睦,白日去他人家中借书读是常事。
今年过年时他更是在全村人面前承诺,要参加明年的乡试,然后是院试、会试,进京入仕。
父亲捻着胡须说;“老身有此后嗣,无恐钟家青史无名矣。”
母亲端上热茶附和:“参儿真有你年轻时的风采。”
姐姐也停了机杼:“你小子要真能考出明堂,就算把嫁妆买了我也得供你。”
那天,钟参是笑着入睡的,梦里,他连中三元,不禁含了一抹笑餍。
然而,梦碎了。
钟家村的村长钟乐爷是全村最博识的人,德高望重,藏书也多。他当然欢迎钟参来借阅,却有一个怪癖,让钟参读书时必须跟着他。
“这样你有不懂得地方才能随时询问,这疑问啊,可拖不得,时间一久,问的心就变了,即使再问,领悟的答案也不同了。”
钟乐爷说的有道理,可如果再给钟参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决不会跟着钟乐爷走。
三个月前的下午时分,由于村中新来的客人想要吃竹筒饭,热情好客的钟家村人哪有推辞的道理。钟乐爷便去村子后山的竹林伐竹,钟参便背靠着一旁的大石上翻阅刚借来的《春秋》。
忽然,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回过头,看见村子的上空升起袅袅的青烟。
“钟乐爷,是不是白叔家又烧牛粪了,都劝了多少次了,村中有客人,人家闻不得这乡土气息,让他收敛点。”
钟乐爷耳朵背,伐竹时又哼着小曲,没听到钟参说什么,钟参于是站起身,想走近点说。
可站起身时,他的视线不再被大石阻隔,才发现事情有些蹊跷。
烧牛粪,会有这么大阵仗吗?
他连忙下山,不顾身后钟乐爷不解的呼喊声,白叔也太嚣张了吧,烧着么多牛粪不得把客人熏跑了?
可绕过山头,他才发现,迎接他的不是白叔故作嚣张的嘴脸,而是一片被大火烧尽的废墟,偌大的村,无一幸免,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坡,从碎瓦中依稀辨认出自己家的位置。
他哽咽着呼喊家人的名字,颤抖的手在残垣断壁中翻找,祈求着千万不要有任何发现。
也许...也许他们一发生火灾就撤离了,也许他们现在都平安无事...也许...
忽然,他听见一声悲恸的长嚎,那是白叔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白叔从废墟中拖出一具焦黑的尸体,腹腔如小山般鼓起。
钟参记得,那是婉姐姐,白叔的媳妇,这两天就要临盆了,婉姐姐特别和善,前两天还让钟参给他们即将降生的孩子起名字,而现在...
钟参呆滞地站在那里,泪水夺眶而出。
夕阳渐晚,染红几枝树梢,外出打柴的人渐渐停止了寻找,有人互相安慰,有人归朝南方默默祈祷,也有人,仍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歇斯里地地哭喊大叫。
钟乐爷刚才下山时过于着急,不慎崴伤了脚,幸亏有上山打柴的人路过才把他背了下来。
两个人架着钟乐爷挪进了人群,他用拐杖拄了两下地,人群的言语声渐息,都齐齐地望向村中最年长的老者。希望他能一如既往地带领大家摆脱困境。
然而,钟乐爷沉默了良久,缓缓抬起头,哽咽着说。
“造孽...造孽呀...我们钟家村四邻友善和睦,鸡犬相闻,何时得罪过天地社稷,为何用这场大火,让钟家村的百年积淀,毁于一旦啊...苍天...这是为何呀...”
之后,便泣不成声了。
在场的人哑然低下了头,仿佛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夜幕降临,仅有一两个人仍在寻找,即便知道唯一的结果是焦黑的尸体。
钟参羸弱的身体阻止了他继续在废墟上翻找,他疲倦的依靠在某个墙根之下,沾着泪水吃着邻居临时做的饭团,他吸了吸鼻子,所纳入的都是烧焦的味道。
即使在如此绝望的时刻,他仍能得到邻里的帮助,钟参在心底默默感激。
他确乎是累了,慢慢合拢了双眼。
朦胧中,钟参坐在案前,院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喧闹声、敲锣打鼓声、鞭炮声混杂在一起。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却发现家人和邻居早已涌入屋内,把他簇拥出门,两个驾马的关于亚运下马作揖,掏出红纸鎏金字的信函,毕恭毕敬地说:
“恭贺老爷,中了举人。”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天不负有心人,寒窗十载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