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黑的一笔一划间,镌刻的是二十四名青春女子的生死。
他怀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与矛盾,将那些名字匆匆扫掠而过。起初看罢竟觉不敢相信,再从头至尾,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又看遍,直至最后,才心绪复杂地呼出一口气。
他很快将纸张收进衣袖,转过拐角,步下长阶,向手下道:“去司礼监找尤祥。”
从乾清宫回来之后,棠瑶脑海中总是浮现着那满目白幡,乃至夜梦中都坠身于茫茫无尽的沧海,仓惶伸手挣扎,抓到的却是断碎湿冷的海草,无数的麻衣素带将她紧紧缠着绕着,裹挟至冰凉海底。
她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于是天不亮就起身,找了借口要出长春宫。然而守门的小內侍异常警觉,任凭她软硬兼施,也不肯放她单独出去。
一连数日,她都无功而返,即便使尽招数出了长春宫,身后始终有宫女太监紧随,完全无法寻觅机会逃走。
对于下一任君王该是谁,她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她只是想不通程薰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更不明白原本这个都不曾受宠的婕妤,又是怎样得罪了贵妃。
与贵妃相见后,她感觉自己要被殉葬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怎么可能逃出去?
于是只能想尽方法花钱请人打听,所托之人两天后悄悄禀告她说,朝天女的名单内,没有长春宫的人。
得到这样的消息,棠瑶竟感意外。如果程薰和贵妃希望她死,那么将自己列入殉葬女之中,既不需派人暗算,又名正言顺,岂非一举两得?只是那传消息的內侍言之凿凿,倒令得她疑惑重重。疑虑之余,仍是不能安心,即便逃过殉葬,待在这宫内仍是生死未定,到底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逃出生天?
偌大宫廷同样陷于混乱之中,大行皇帝已经停灵多日,本该赶回来的皇太孙却迟迟没有音讯。新君人选悬而未决,就连长春宫这冷僻之地的宫人们也为之议论纷纷。
就这样焦灼无奈地度过多日,十月十七那日清晨,芳卉从外面匆匆回来,刚进院落就向佳蕊道:“晋王很快便要入京,司礼监正忙着准备迎接!”
正在侍弄花草的佳蕊顿时愣在原处:“晋王真的要入京,他要做什么?皇太孙有消息了吗?”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司礼监传出来的消息总不会有错……”芳卉正说着,菱花格窗轻轻一响,棠瑶推开半扇窗问道,“那位贵妃娘娘怎么样?”
“贵妃?”芳卉蹙蹙眉头,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事,“听说因为大行皇帝驾崩,娘娘她悲伤过度,水米不进,已经卧床不起了。”
棠瑶想到之前在乾清宫时,章贵妃那悲痛不足却怒意冲天的模样,心中先是一惊,继而渐渐浮上阴云。
佳蕊只担心皇太孙安危,缠着芳卉追根究底。正在此时,院门外脚步急促,小宫女脸色惊惧地赶来报信:“不好了不好了!我刚才在尚衣局,听说司礼监的杜秉笔一清早就去了景阳宫,杨选侍和徐才人都在朝天女名单上,已经被带走了!现在各处都乱成一团!”
这一道噩耗,令原本在各处洒扫的宫女们全都惊得聚集到了院中,一时间花容失色,皆惊惶不安:“怎么会这样快?!”“昨天我还遇到杨选侍身边的人,说她应该不会有事!”“这事照理也不该轮到杜秉笔管,是不是弄错了?”
混乱躁动之时,门外又有內侍奔来惊呼:“婕妤,司礼监杜秉笔带了一大群人来了!”
棠瑶的心猛然一晃,四周宫女內侍们还在杂乱聒噪什么,她顿时是完全听不清了。
浑浑噩噩中,只听脚步声纷杂而至,“哐”的一声响,院门已被人猛然推开。一大群司礼监的人簇拥着一名四十开外、脸容冷沉的太监涌入庭院,顿时将这静谧之处挤占得满满当当。
“奉晋王口谕。”瘦削脸的太监瞥着棠瑶,手一抬,近旁的人毕恭毕敬递上素白卷轴。他慢条斯理将之展开,清了清嗓子,道:“大行皇帝灵柩将入陵寝,司礼监奉命从宫妃中拟选出朝天女二十四名,将紧随先帝左右,陪同侍奉,共赴仙域。棠婕妤,请随我们走吧!”
满院宫人瑟缩后退,鸦雀无声。
她站在窗内,震愕半晌,才哑着声音问:“名单上,真有我的名字?”
“婕妤您这话说的,谁敢作假不成?身为朝天女,乃是举家全族的荣耀,往后您娘家代代显扬,这是祖上积德才挣得的福报呢!”杜秉笔满脸造作的崇敬,手指往卷轴末尾处一划,似笑非笑地道,“瞧,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的,正是长春宫婕妤棠瑶啊!”
干涩的声音让棠瑶从心底泛起寒冷,她攥着手不由抗声道:“你说是谁就是谁?我要亲眼看那卷轴!”
杜秉笔当即变了脸色,怒道:“婕妤,事到如今容不得你不信,这上面有司礼监掌印的签章,你还想验证一番?”
此话一落,他身后一人连忙上前半步,眉梢一扬,抬高声音:“都听好了,晋王传令,原司礼监掌印薛嵩年老多病,转送至安乐堂养老,职务现今都交予咱们杜纲杜秉笔了!”
“什么杜秉笔,该叫杜掌印才是!”另一人急忙赔笑纠正。
司礼监手下齐声应和,长春宫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