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朱樉王爵诏书下达的这一天,金陵城中有两个人齐齐失了眠。
一个是陈云甫,另一个便是齐德。
这俩人此刻的心情都很不好,但陈云甫,可能又要更复杂一些。
“终是龙生龙、凤生凤,陛下,我也盼着您长命百岁,咱俩除了是君臣,更是兄弟,臣这心里,一直都拿您当亲大哥,您何苦如此防我呢,我的计划中可从来没有过你这一步,不过祸兮福所倚,您这也算又帮了我一把,让这一盘棋,提前几年便成了。”
陈云甫的感慨远在长安街住下的齐德自然听不见,咱们这齐次辅,此刻正守着酒壶,酩酊大醉。
“陈云甫,你真不是个东西,你这次可害死我老齐了。”
嘴里骂着陈云甫,齐德就差拿脑袋把桌案给砸出一个窟窿来。
他心里恨啊。
此时此刻的齐德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已经被陈云甫给坑死了。
清查田亩、丁口的时候,他老齐就是急先锋,把老孔家给得罪了,你要说孔家的影响力大吧,那是真大,大到当年连朱元璋都束手无策,掀桌子都掀不动。
你要说他小吧,也真小,但凡能有个新的学说,或者说一旦科举改变取士内容,老孔家瞬间就会从神坛上跌落下去。
虽然天下的读书人对这一家子也谈不上多看得起,毕竟,人家早前家里子孙还取过‘帖木儿’、‘塔识不花’这种尊贵的蒙古名。
这要不是朱元璋再塑中华,估计再过个一两百年,老孔家刻族谱的时候,名字会越写越长。
但要因为少数‘几个’败类就把老孔家打倒显然也是不行的,不然的话,你让天下跪着的傻子们怎么活呢。
这个道理朱元璋看的明明白白。
他动孟子的时候,杀几颗人头大家都忍了,动就动吧,但是当他漏出口风说要动孔子的时候,朝堂内外全是和他对着干的。
杀都杀不完。
不是说好的骨头软吗,怎么这时候那么硬了。
‘我怕死,但我更怕穷’
道理是一样,你朱元璋把儒家打倒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后代子孙靠什么来当官,你总得给个说法吧,没说法,就是要蛮干,那显然是不行的。
朱元璋给不出说法,又不能继续杀下去,所以只能作罢。
那时候李善长和胡惟庸和朱元璋一样,他们倒是不反对倒孔,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取缔一个存在两千多年甚至独霸王朝史一千五百年的学说。
这种工程量可比毁灭再重建一个国家还要大。
齐德不怕得罪孔家,哪怕这么做了之后,自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眼中欺师灭祖的败类,可现在他是前脚刚把孔家得罪死,又因为一个废奴,而把天下的官员、京城王公全给得罪了一遍。
谁知道这事是陈云甫干的?
大家看在眼里的是什么,废奴是内阁的集体决策,而主导废奴的,则是他这位分管户部、吏部的内阁次辅!
眼下,朝里内外、国家上下,能得罪和不能得罪的人,他齐德已经全部得罪了一遍。
陈云甫,这是拿齐德出来替自己挡枪呢。
这,也算是齐德对于陈云甫来说的一种作用了。
“你不让我好过,你这次也别想好过,等十年后你致仕,你会比我死的更惨!”
齐德咧开嘴,一想到今天诏书中的内容就由衷的开心。
让朱樉的妃嫔去到陈云甫家里为奴为婢?
朱樉是被削去了王爵不假,别说削爵了,就算朱樉死了又如何。
他儿子朱尚炳嗣爵啊。
换言之,朱标这是让堂堂大明亲王的生母去一个臣子家做奴婢。
当然,从编制来说,朱樉的妃嫔不是给陈云甫做奴婢,因为废奴了嘛。
就和那韦三一样,韦三也不是陈云甫的奴仆,他的编制在御前司。
这里也是一样的。
朱樉的妃嫔被贬去了尚宫局做宫女,然后是朱标赐给陈云甫做奴婢的。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和废奴的法案不冲突了。
再废奴,也没说入宫把太监、宫女什么的都赶走。
因此,从编制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和陈云甫看似没多大关系,都是朱标的一手安排,可天下的朱姓宗亲看到眼里,会把陈云甫恨成什么样。
将来嗣爵继承滁王王爵的朱尚炳该怎么看陈云甫。
他亲娘可就在陈云甫家里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老爹头上什么时候会多一顶甚至多顶绿帽子。
“咱们这位陛下,可是越来越像太上皇了,你把变法的调起的那么高,谁知道你在图谋什么,用你也要防你,这天下,说到底还是他们老朱家的,你陈云甫和我一样,都是外人,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酩酊大醉的齐德搂着酒瓶子傻笑。
“我就不一样,我才不会像你愚蠢一样的搞什么变法,卫鞅公变法若是搞不好就成了田氏代齐,谁能容得下你,谁又敢容得下你。”
话到最后,齐德低声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年轻,少年得志多轻狂,何其幼稚愚蠢,不似吾,一朝光耀门楣,便可家族十世富贵,区区竖子,不足以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