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病房门口,没有她想象中的哭泣声传来。
她才稍稍稳了稳慌跳的心,身体因飞速奔跑和突然刹住,差点就失衡而摔倒。
她将手放在冰凉的门把上,使点力推进去。
“你想做什么?”跟她一同留下来的男同事靠近老末的脸,轻轻问着。
苏南乔忙走向前去,鼻子里插着吸氧管的老末眼睛使劲地睁着,向往侧边转过来。
“老末,”苏南乔轻轻握着他的手,老末这才慢慢平缓了下来。
“应该是想找你,刚才没看到你。”同事说着。
苏南乔握着他的枯瘦的手,病房内开着暖气,盖着棉被,那双手却异常冰凉。
老末早已说不出话来,从昨天开始连水也喝不下去了。
她见他是以每分钟的速度在衰老、老去……
虽然早已做好接受最后一刻的准备,但苏南乔的内心还是酸痛着。
自入行以来,老末如师如父。
后来她父亲的公司没了,父亲也没了,羊羊又生病,老末曾默默资助过她。
知道她自尊心强,怕她心里负担大,老末是以陌生人的名义帮助她的,是后来她在一次偶然中她才发现的。
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羊羊病重、被男朋友抛弃……在她最低落的人生阶段里,老末开导她,还为她保留了兼职入殓师的位置,她后来才有机会再次追求自己的职业理想。
入殓师们一辈子都在体面地送走别人,轮到自己的时候依旧会对死亡恐惧和茫然。
苏南乔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最后这段路,就由她以“女儿”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她看到老末的嘴唇微动了一下,浊黄的眼珠微动着,似乎在表达未了的心愿。
男同事看着直问道:“老末想要什么?”
苏南乔忙回头急问道:“烟!你身上有带烟吗?”
男同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敲出一根点了,自己猛吸了一口后轻轻放在老末嘴角边。
老末的双眼忽动了动,嘴唇用力微张了张,男同事忙将烟从他的嘴角放进去嘴里。
老末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
男同事帮他拿着,他静静地抽着那个烟。
老末不喝酒不娱乐,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烟。
但他只在非工作时间抽。
苏南乔清楚记得,每次下班后的时间,会看到他坐在殡仪馆后门的一把石凳子上,默默地抽烟。
他就那样一个人坐着,缓缓地抽着,也不多说话,手里拿着一张纸巾,把烟灰弹落在纸巾上。
抽完之后,就用接着烟灰的纸巾连同烟蒂包上,扔进垃圾桶里,再走到食堂去吃饭。
苏南乔抽出一张纸巾,替他接着将要落下的烟灰。
看着那根烟在他嘴里慢慢地燃烧,慢慢地接近终点。
随着微弱的呼吸,老末轻轻地吐出烟,脸上的茫然没有了,神色逐渐平和了下来。
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
随着最后一块烟灰掉落在白色的纸巾上,老末的双眼闭上了,手从苏南乔的掌心摊落下来。
心电监护屏幕上全身变成一条不再波动的直线。
他走得安详。
苏南乔的眼泪滴落在白色的棉被上。
医护人员带着抢救设备冲进来,检查一遍后医生遗憾地宣布:“死亡时间:9点03分。”
“节哀顺变!”他们遗憾地说着。
“老末!”苏南乔哭出声来。
遗体送回殡仪馆。
入殓仪式上,苏南乔穿上防护服,就跟往常工作那样把口罩、手套、帽套都戴好。
她跟他们深深地向尸体鞠躬,开始杀菌清洗、按摩全身、擦净脸部、剃须、化妆……
她的内心不再有悲伤,而是怀着一贯深深的敬意,以及老末说过的敬畏之心、悲悯之心,倾注到手上的工作。
她想,每一次的工作里,面对每一个逝者,她都应该记住是此时此时的敬意和态度,应该坚定和保持,这份工作的初心。
她替老末换上了一双黑色的袜子、黑色的布鞋、黑色的布裤,灰色的打底衫、深色的毛衣,还有深色的外套。
那也是在老末的衣柜里找到的,是他提早为自己准备的入殓时要穿的衣服。
根据老末的遗愿,仪式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周到殡仪馆一样都没少。
老末虽无亲人,社会社交也少,但是遗体告别仪式上却来了很多人。
有他曾经资助过的学生群体、公益组织的代表、学校的代表……
苏南乔跟老末带过的所有同事一起,以家人的身份向前来悼念的人鞠躬致谢。
火化之后,骨灰放在殡仪馆内。
老末住过的宿舍,殡仪馆决定一切照旧摆放,会安排人定期来打扫,也不会安排别人住进去,就作为老末生前的家。
而他的遗照和牌位就摆放在宿舍内。
每年清明和忌日苏南乔会来祭拜。
处理完老末的后事,苏南乔一回到左家就把自己锁进书房内。
她打开工作日记写下:
第2797位逝者
姓名末文傅
入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