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又联系的张主任,为老末制定了保守的治疗方案。
他不喜欢住院,苏南乔就每隔三天载他去医院一次进行治疗。
殡仪馆的同事自发地根据自己的上班时间,也安排了照顾老末的时间,晚上就由护工陪护着。
苏南乔每一次去看他,一次比一次消瘦。
从刚开始还能吃半碗粥,到只能吃几口,到只能喝水。
每天昏睡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
再次去看他时,是一个冬天的午后。
苏南乔把他推到阳台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灰褐色的褶皱皮肤就像镀了一层金光,老末把深陷的双眼再用力抬了抬。
昏睡迷蒙的双眼忽而恢复了往日的明亮。
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苏南乔忙凑近跟前去。
“南乔,”老末的声音竟清晰起来,“衣柜的枕头里……”
苏南乔忙蹲下身来,和声问道:“老末,你是要拿衣柜的枕头吗?”
他又重又缓地点了点头,“衣柜最下层,压着一个灰色枕头,拿出来。”
苏南乔忙进屋去帮他打开衣柜,衣服很少却都整齐地叠放着。
几乎都是每年殡仪馆发的工作服。
自己的衣服只有两条夏天的汗衫,一件灰色的一件白色,一件藏青色的高领毛衣,一件灰色的夹克衫,还有一件深色的大衣外套。
每件都洗得干净快发白,每件也都是他每年反复穿了又穿的。
苏南乔从衣柜最底下找到一个灰色棉布的枕头,棉布是自己缝上去的,枕头虽然旧了但还是干净,带着洗衣皂的淡香,里面的枕芯也不蓬松了,有些压扁。
她把枕头拿到阳台放在老末腿上,“是这个吗?老末。”
老末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抚着那个枕头,语气带喘却清晰地说道:“剪刀,剪刀。”
苏南乔忙进屋拿剪刀。
“剪开。”老末有点急切地说着。
苏南乔将枕头的棉布剪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包什么,用一块浅灰色的小方巾包着。
“打开……”
苏南乔把那一小包东西打开来,里面有老末的身份证,一本红色的存折,一小本笔记本,还有一些转账记录单,还有另外一个更小的白色方巾整齐地叠放着。
老末把存折和笔记本放在苏南乔手上,说道:“请护工的钱,我的后事花销,从这里取,剩下来的钱帮我给这些孩子打过去。”
老末打开笔记本,一页一页翻过去,指了指最后那页纸上的名字和卡号。
笔记本上记录的是老末资助过的、正在资助的学生名字、卡号,几十页满满的名字。
笔记本中间还夹着一张照片,那是更早之前的老末,跟一群学生的合影,地点就在殡仪馆外的树林里。
老末无二无女,一生的积蓄都用来资助贫困学生。
苏南乔哽咽着,他这是在交代身后事了。
她打开那些转账记录,几乎都是每个月的26号转的,因为25号是发工资的日子。
除了自己简朴的日常花销外,所有的钱都转给了需要资助的学生了。
“后事要从简,入殓就你来。”老末把东西放在她手上,微微笑着说道。
苏南乔压了压酸涩的喉头,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滴下来,握着那张存折和纸张,点了点头。
老末轻轻扣了两下苏南乔手背,欣慰地说道:
“南乔,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不仅仅是因为技术最好,更是你的初心,难得!咳咳咳……”
老末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干了一辈子入殓师,当时入行不是因为没钱吃饭,我父母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是我大哥把我养大的。后来大哥下矿的时候出了事故,进矿十几人都没回来,尸体找到的时候都不完整。”
“咳咳咳……”
苏南乔帮他轻轻拍了拍后背。
老末今天的精神好了很多,继续说着:
“我是认出了大哥腿上的胎记,才找到他的一条腿,脸几乎认不出是哪张脸。矿上老板让人把所有找到的尸体碎片,用草席裹一裹就一起下葬,也说不上是下葬,就是直接埋了。我根本分不出哪块是大哥的,哪块是别人的……”
“后来,我就当入殓师,我就想着起码再遇到跟我大哥一样不幸的逝者时,我能做点什么,让他们更体面地离开……”
苏南乔给他拿了温水和药过来,老末就着温水将药咽了下去。
“我也喜欢过一个姑娘,但是那个年代,谁家的父母会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入殓师,他们宁愿让女儿嫁二婚的、杀猪的、挑粪的,也绝对不会同意嫁入殓师。”
苏南乔握着他那双瘦骨嶙峋、为无数个逝者服务的双手,那一双入殓师孤独的手。
“南乔,我第一次带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天生是带使命来的,你的眼里有光从不放弃,而且这么多年来,有许多老师傅都做得内心麻木了,可你的心还是跟当初一样,有一份悲悯在、有一份敬畏在……”
“有你继承,我放心,放心……”
老末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冬日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