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长开,但女孩稚气的脸庞已然隐约能看出日后成年时的轮廓,尤其是眉眼,他不可能认错。
她和另一个与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手牵手,小心地按照祭司的叮嘱来到神像面前,将鲜花与供奉的雕刻放到神像基座底端。
阿波罗紧紧盯着红发女孩。
他听到她与男孩齐声用稚嫩的嗓音流畅地背诵祈祷词:
“普利安王是我的父亲,赫卡柏是我的母亲,我的名字是卡珊卓(斯卡曼德洛斯),阿波罗,我向您献上这些礼物。”
卡珊卓。
阿波罗将这个名字含在齿间,无声默念。
与此同时,卡珊卓没有任何磕绊就正确念完了祈祷词,小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些微骄傲的神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寻求母亲的赞许。
阿波罗眉心微蹙。
他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与达芙妮重逢的景象,无一例外地,他的想象都远远比现实要更为浪漫、有戏剧性。转瞬即逝的狂喜过后,他竟然有些失望。
这就是他苦苦追寻、不惜舍弃预言权柄也要换回的她?
可若要说究竟哪里让他不满意,阿波罗又说不上来。也许只因为卡珊卓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凡人孩子无异。而他……暗暗期待着他的所爱之人会有什么不同。
可她真的只是个人类幼童而已。
卡珊卓显然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身体健康,脸上有种富饶与关爱才能养育出的无所畏惧。凡人理应感受不到神祇的注视,可在退到母亲身旁前,她居然大胆地抬头,直直地盯着阿波罗神像的脸端详。
与另一个时空里那仿佛蒙霜的安静眼眸不同,女孩的灰眼睛澄澈而明亮。
没有愧疚,没有恐惧,只有纯然陌生的好奇。也全然没有那种恰好能刺中他的锐利光亮。
阿波罗的心脏蜷缩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厄洛斯那时候隐约交代过,达芙妮归来时会丧失所有记忆,正如饮下莱瑟之水的冥河亡魂会忘却生前一切。
现在的特洛伊公主卡珊卓,于他就是一个纯然的陌生人。
阿波罗此前竟然完全漏想了这种可能性。他的思绪几乎冻结,木然看着卡珊卓与弟弟在神庙的庭院里跑动。神明没有童年,降生就有完整的灵智、能自由改变躯体形态。也因此,阿波罗对于凡人幼崽缺乏共感。卡珊卓孩童模样只让他困惑又不知所措。他无法对一个刚开始换牙的小不点产生爱情,甚至很难将孩童模样的卡珊卓与印象中的青年女性完全勾连起来。
于是他只是看着。
阿波罗时不时能在女孩脸上能找到达芙妮的痕迹:一个撇嘴的动作,一个眨眼的小表情。可他无法确定这些相似之处是否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他看着两个孩子躲避着神官往神庙深处探索,好奇地抚摸信徒在回廊柱子上留下的刻痕,脸上写满紧张与兴奋。有两次,他们几乎要被发现了,阿波罗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分出化身假扮祭司,将靠近的大人支开,让这对双胞胎继续他们的小小冒险。
终于,眼见着时间不早,卡珊卓与斯卡曼德洛斯蹑手蹑脚地遛回父母身旁挨训。
阿波罗没有分出神识跟随特洛伊王回伊利昂。
他不觉得继续窥探幼童成长过程有什么意义。他甚至有些恐惧,他看得越多,就会越失望,而后紧抓至今的感情会化作流沙从指缝滑落。
也许阿南刻早就知道会这样,因而才会应下赌局。
他终于见到她了。可胸口的空洞不仅没有填满,反而更为明显。
04
那之后,阿波罗有意克制住时不时骚动的渴望,没有刻意关注卡珊卓的近况。
每隔两年她会跟随家人到堤布拉拜谒一次,偶尔她会跟随母亲到伊利昂城供奉医疗之神的庙宇,祈求家人康健、请求神治愈生病的某个弟弟又或是妹妹。
也许正因为神明是永恒不灭,凡人随时间流逝发生的剧变便愈发明显。每一次卡珊卓出现在阿波罗眼前,她都仿佛变了个人。
并非变得陌生,恰恰相反,从眼神到举止,卡珊卓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他诅咒过的红发女人。阿波罗也无法解释,但纵然经历不同、丧失记忆、改换躯壳,似乎她总会变成折磨他、让他无法轻松挪开视线的样子。
这些年来不曾停止燃烧的情意也开始不受控制。阿波罗不由感到自己此前的疑虑是完全多余的。她当然是她,他当然还爱她。
问题只剩他该怎么让她回到他身边——她该有的位置上。
青春期的少女开始抽条长高,因为长得太快,身姿纤细而修长,有种如苇草又似小树的魅力。卡珊卓还是喜欢跑动,只是碍于身旁女官们的注视,来神庙时总是刻意缓步轻挪,摆出一副得体的样子。
而一旦大人们挪开视线,她的步子就会轻快起来,只要给她一片空地,她大概就随时会开始跳舞又或是小跑。
每到那个时候,阿波罗就会忽然很想知道她现在奔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他不愿再看到她从他身前逃走的背影。
他想让她主动奔向他。
阿波罗知晓他可以利用神明的尊贵地位,轻而易举地得到卡珊卓。以天神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