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小炉上砂锅咕噜生响,正炖着鸡汤。
引火用的是从前堂拿过来的书册,并非寻常人家用的枯叶稻杆,和柴火堆在一起,颜色尚新。
旁人口中那个懒怠的仆役撸起袖子大口吃肉。粗鲁中透着小心,嘴边袖角都没沾上油星。
董易余光瞥见裴见瑾,颔首示意,而后动了动手腕,将骨头有肉的那侧转到嘴边,含糊说道:“小公子来了。等我会儿。”
说着也不忘砂锅里炖的鸡汤,倾身过去查看火候。
待手上的骨头啃净,董易将手没入水中使劲搓了搓,侧过脸对裴见瑾笑:“让小公子见笑了。哎我这脑子不好使,赁下铺子开这书斋,除了清净也没别的好处。”
董易见鸡汤差不多好了,直接用手掀开盖,白雾蒸腾而起。裴见瑾立于旁侧,也在这水汽中润湿了眼睫。
湿濡的感觉带来些许不适,裴见瑾轻缓地闭了闭眼。
“嬷嬷那儿的事办好了?”裴见瑾问道。
董易不再往里添柴,擦干手坐下,面容正经起来,答道:“这桩差事自是妥当了。旧坟堆修葺焕新,还找了庙宇的老师父诵经三日。”
交代完此事,董易眉心紧皱,裴见瑾没开口,等着他自己说。
良久,董易平缓了神色,抬眸看向裴见瑾,语声沉而缓:“那年燕王找到小公子,只派出最得力的两人,都是打小就跟在身边的,也不知他们那时候从哪得知您的下落。我离了燕王也有好些年,从以前共事的人那里暂时没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荣婕妤当年鬼迷心窍,为她办事的人悄悄将皇子带出宫闱,自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而后彻底隐没于市井。
对于董易的回答,裴见瑾毫不意外。
燕王当年不放过他,便是认出了养育他的老嬷嬷。嬷嬷是荣婕妤入宫前就还乡的仆侍,几乎无人见过,燕王与荣婕妤有旧,才认了出来。
至于其他证人,燕王手上是否有这些人线索,无人清楚。
董易先前乃是燕王贴身侍卫,前些年才找到机会脱身,现如今替裴见瑾做事,只有加倍谨慎小心,以防叫燕王察觉,先一步切断他们的生路。
燕王这些年东躲西藏,性情大变,偶尔会出现难以识人辨物的症状。而燕王在清醒时,则是日胜一日的专横狠厉,极难伺候。将万事付之一炬,燕王不是做不出来。
董易沉吟半刻,还是说道:“燕王下一步要如何做,尚不可知。但属下在这附近,也曾见过他手下人马。”
话毕,沉沉叹了口气,又叮嘱:“小公子在外行走。要多加小心呐。”
燕王近年势不如前,手下能找到退路的能人都渐渐离去,剩下的都是早年分外卖力,将朝廷得罪狠了,如今他们即便离开燕王也不能善了。
这些人已是穷途末路,不能用常人的心思去揣度他们的念头。
终究会不得善终的恶徒,豁出去拉人垫背的事自然做得出来。
裴见瑾眸底掠过冷色,微微颔首。
董易把这番话说完,又开始惦记那口吃的,将砂锅端到矮桌上,满脸喜色地拿出碗筷。
董易脸上有一道从额头蔓延到下颌的疤痕,旁人见了大多不敢直视。董易还在燕王身侧时,一身冷肃,很难想象会变成眼前这个满眼都是吃食的男子。
裴见瑾目光在他身上一停:“你在这处倒是过得自在。”
董易拎起瓷勺盛汤出来,整个人都沾染着烟火气。
他笑眯眯的:“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自在二字?如何能少得了吃吃喝喝。等事情了结,报了妹妹的仇,到时开家食肆才好!她还在的时候,总唠叨我做饭难吃,哎,她就该看看,我今晚这锅鸡汤,炖得多好。”
董易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满嘴油光,他略擦了擦,抬眼看向面前单薄的少年。
董易神色稍有动容,不禁放轻了声音:“小公子一个人在安国公府,也不要太苦着自己。”
裴见瑾忽而想起舒沅,他挑到甜些的金桔,她都能笑得眉眼弯弯。
刻出一只小狗,好像也不费什么工夫。
春桃往舒沅嘴里塞了第二颗糖球,舒沅还没品出滋味,便有人来敲门请她们下去。
被人从床榻唤醒的店主接连打着哈欠,两颊酡红。叫她来招待客人的老板娘冷不丁地将沾了冷水的巾子往她脸上一抹,这才清醒过来。
容娘子哎哟叫唤,险些没收住手给她一拳,咬紧后槽牙死死忍住。
再睁开眼看到茶楼下来的舒沅,容娘子身子一直,极快地同老友道声谢,整了整衣袖,笑吟吟地将舒沅请入店中。
舒沅将小灯拿出来,说明来意。
容娘子摸了摸下巴,回想道:“是做了那么几个。但造价比其他的要贵,卖得不好。只留了一两个用作展示,其余的都送人了。让我想想,那剩下的放哪了……”
默了两息,容娘子双手交握,嘴里喃喃念叨着:“在西边那灯架子上挂着呢!”话音甫落,容娘子风风火火地走出门去。
容娘子走出几步,才想起自家客人还落在后头,回身叫舒沅同去。
舒沅这会儿终于发觉容娘子神思有些不大清明,拎起裙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