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问得太过直接,以至于霍暮吟没有准备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初夏的日光带着些许热度,柔和里掺杂着试探般的炽烈,照进屋里来。卷翘的睫毛在霍暮吟脸上投下阴影,越发衬得她脸上的皮肤如拨了壳的鸡蛋一般。
她将怀里的枕头挪到舒服的位置,紧紧抱着,道:“早前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母子关系束缚不住你,可我不仅是你父皇的贵妃,还是知道你最多秘密的人。”
她警惕地盯着薄宣,眼神像受惊的小白兔一般,躲在洞穴里缩成一团,盯着近在咫尺的狼,看着就让人很想欺负。
薄宣突然倾过身来,冷峻的脸在眼前缓缓放大,霍暮吟圆睁的美眸中清晰地映出他清俊的轮廓,压迫感如影随形。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单薄的夏衫下,肩胛骨紧紧绷起,指尖下意识掐住了枕头,整个人往后缩去。
可薄宣张狂极了,得寸进尺,像流沙包裹侵蚀绿洲,缓慢却不容抗拒,每一刻都叫人窒息,直到霍暮吟退无可退,大掌扶上细腰,防止霍暮吟往后跌去。
两人交颈而坐。
清冽的松香淡淡的,盈满呼吸。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唤,“母妃。”
一句话,两个字,霍暮吟狠狠瑟缩了一下。
她很早就怀疑薄宣是不是有什么大疾,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凉意。洒在她颈间,叫人四肢百骸遍体冰凉。
她早已下定决心,这一世不再为薄宣所摆布,是以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是要试着扳回一城,哪怕细微的胜利,鼓励鼓励她自己都好。
她鼓足勇气,掐着枕头的手指松开,水葱一般的指尖抵住他修韧的胸膛,借力从他怀中退开了些。
“宣儿调皮了。宫里不兴喊打喊杀的,再有,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虽说是母子,可日后也不能随意上母妃的榻,明白吗?今日便罢了,母妃还有事,你且先去忙吧。”
故作镇定的模样有些不太熟练,可也难掩可爱。她到底还是不太明白“随意上榻”这样的说法究竟有多暧昧,薄宣眸底流过一抹深意,扬扬眉,揽着她的腰将她扶着坐直起来,然后才起身告退,“那母妃,儿臣就先告退了。”
霍暮吟摆摆手,笑眯眯道:“去吧。”
待薄宣修利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气红了脸,举起手里的枕头朝他离开的方向砸去,什么母妃,什么儿臣,真当她听不出他话里的戏谑?薄宣什么时候这样了?上一世分明还是个正经的疯子,这一世摇身一变,倒是会逗弄人了?
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视线里,薄宣退了回来,问道:“下午乃高德行刑,母妃同去吗?”
霍暮吟还没来得及收起愤怒的神色,看见他倒回来有些慌张,“你怎么还没走?行刑血腥气重,我就不去了。”
薄宣点点头,身影再度消失在视线里。
霍暮吟突然想起华桃还没有着落,丢开枕头下榻去追,边追边喊,“等一下!华桃是送回我霍府安置吗?”
她赤着脚,门里的流光砖石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她蜷着脚趾扶在门边,巴巴看向廊里的薄宣。
薄宣转回身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暖暖的夏风穿廊而过,轻轻拂过她耳际,带起散落的发丝,阳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皮肤莹白水嫩,美眸顾盼生风华,红唇皓齿,纤腰楚楚动人心。
薄宣望进她水润的眸子里,左边的胸腔里,心脏陡然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塌陷了一大块,沉默一瞬后猛烈跳动起来。
他以为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没想到,他还活着。
他把那抹娇小的身影纳入眼底,恍然觉得过去的二十余年都是一场考验,不是残酷和痛苦,也说不上什么失望和绝望,所有的灭顶灾难,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柔软和重生,就像坚硬的铠甲下面仍有柔软的翅膀沿着缝隙生长。
他心跳响亮极了,响亮到他自己都能听见。
阳光曼妙。
他说,“是。”
华桃是送回霍府安置。
霍暮吟放下心来,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上扬起笑容,明艳而清澈。
她缩回殿里,心想,若是华桃安置在霍府,明日她回门便能见到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将来贵处理了才是。
来贵是太后的人,对玳瑁和琉璃下手多半也是太后的意思。而好巧不巧,在玳瑁去了慈宁宫一趟之后,太后便要对玳瑁下杀手,可见是有什么不该听的被玳瑁听见了。
霍暮吟有自知之明,玩心眼儿她玩不过曾经手握朝权垂帘听政的太后,要从中迂回除掉来贵,怕是要花很大的力气。如今又听薄宣说太后培植了隐翅卫作为死士,谁知道会不会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行动受限,当真烦不胜烦。
琉璃端着刚做的水晶荔枝糕进来,笑着同正在穿线刺绣的玳瑁道:“玳瑁姐姐,你瞧咱们家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果真变了许多。”
霍暮吟听言,转过头来,闷闷不乐道:“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从前姑娘喜欢穿色泽鲜艳的衣裳,打马过街,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看见什么不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