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皇帝寻常的选妃纳妃,此时该是春宵帐暖的时候,太后和皇后是不宜来打搅的。
可霍暮吟这是入宫冲喜,今夜她将独守空闺的事情众所周知,太后和皇后许是怕她心里不好受,才来探望。
霍暮吟一开始如此作想,可瞥见边上的薄宣,她很快便推翻了这个猜测——
她不信薄宣今夜前来单是为了坐在榻上和她聊天的,多半也是知道太后和皇后要来,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要叫这些人以她重华宫为战场,深更半夜这样来回折腾。
门外已经响起侍女们的拜见声,太后和皇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霍暮吟先从榻上起身迎了出来,薄宣才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今夜月圆,月光清辉与红烛柔光交相辉映,将门廊处的红绸彩带映照得越发喜庆。
太后穿了一身蟠桃纹的赭红色交领长衫,头上是简洁大气的团圆髻,两边横插着祥云金钗,瞧着精神矍铄,十分干练。相较之下,皇后显得娇弱了些,她穿着牡丹纹的杏红对襟长衫,戴着一副东珠头面,像是哪座府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娇人儿。
霍暮吟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看见跟在她们后面的御林军及库房总管,笑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说着,她便矮下身要行拜礼。
太后急走几步,将她扶了起来,“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做什么这样多礼。哀家今夜来你也别多想,不过是西华门的御林军抓了一个偷东西的侍女,哀家瞧着像是你的陪嫁,你且看看是不是你的。”
说着,她伸过手。
后面的夏嬷嬷忙埋头递上一只貔貅衔珠的朱漆锦盒,打开来看,里头摆着一对绞丝攒花的黄金手钏,这是当年霍暮吟母亲的传家宝,她母亲将它们塞进了嫁妆箱。
霍暮吟面露惊讶,道:“这对手钏儿怎么……”
太后抓着她的手摊开,将锦盒放回她手心里,道:“你放心,哀家已经下令杖毙了那宫女,就怕还有别的不知死的盯上了你这丰厚的陪嫁,你且将陪嫁清单给邕石海,叫他一一帮你对过,我们坐着等他的信儿,便知你的嫁妆还有没有丢的。”
霍暮吟听言,心里疑窦陡升,越发相信太后今夜来此另有所图。照理来说,要带进宫里的嫁妆早就拟了一份送进宫里造册了,也早有宫监同霍府的管家一同查验过实物,核对无误才能抬进宫里,眼下这阵仗,却不知为的什么。
太后行事,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她正想着,薄宣从殿里缓步出来。月光下,他凌然而立,手中摇扇,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被“当场抓获”的紧张局促感,甚至都不曾对太后皇后行礼,仿佛他才是主宰全局的王。
太后和皇后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稍愣了一下,皇后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问:“宣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薄宣声色沉稳地答了,“来看看母妃新入宫,可需要添些什么东西没有。早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前来,儿臣便不必来了。”
太后道:“明日就要去太庙过明路,日后就要母子相称,说什么不必来,该多往这里走动才是。”
薄宣听言,转头向霍暮吟这里看了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太后之令,他不得不从。气得霍暮吟咬牙切齿,深恨他狡诈,分明是他套了太后的话。
她暗暗瞪了薄宣一眼,瞥见他轻轻勾起的唇角,气得恨不得拿拳头打他。
两人私底下暗流涌动,旁人却看不出分毫。这种细腻的互动让薄宣心里很是受用。他收了扇子,向太后行过礼,“方才听闻太后要帮母妃查验陪嫁,不知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太后推拒:“这些粗使活计用不着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早起呢。”
薄宣道:“太后说得是,那边劳累母妃了,今日累了一日,明日还要陪儿臣过太庙。”
言下之意,他明日要早起,霍暮吟也要,他要早些回去歇着,霍暮吟也该早些歇着。
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先放在一旁,一致对外的时候他倒真能顶用。
霍暮吟听出了他的意思,虽有些不愿承他的情,可她当真是累极了,没精力陪太后皇后,于是便顺着他的话道:“眼下时辰也晚了,臣妾失物事小,打搅太后和皇后休息事大,不若请太后皇后明日再来,届时一一细查盘点嫁妆,整顿后宫。白天日头充足,也看得清楚些。”
皇后是拿不了主意的,霍暮吟看向太后,只见太后眉头轻蹙,视线在她和薄宣之间逡巡,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
霍暮吟将手拢在嫁衣的大袖里,紧紧捏着手指,生怕太后发难深究她和薄宣的事。
好在太后思忖了片刻道:“那便依你,早些歇着,明日再说。”
说着,留下御林军看护重华宫,便带着皇后回去了。
霍暮吟松了口气,坐在廊下的台阶上,靠着大柱看天上的圆月,觉得有些乏累,便闭上眼假寐。薄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看着她的侧脸,想着有些事情明日再说,便提步要走。
霍暮吟叫住了他:“可看出来她们此来的目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