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见状,忍不住笑了一声,像是冷笑。
霍暮吟放弃挣扎,索性豁出去,将手里的轻纱递给他,“你撕。”
她提防地盯着他,分明有些害怕,可到了这份上,仍是不肯低头。薄宣不知为何,看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知如何作想,竟言听计从,抬手取过她指缝之间柔软的轻纱,扯下一截,递给她。
手臂上的牙印因着用力,又冒出血珠。他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霍暮吟埋着头给他包扎,试探着问道:“你深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哭过之后,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瓮声瓮气的,听起来像娇嗔。手上的动作很缓慢,言语之间将方才的事情轻轻揭过,随春风散了。
薄宣饶有深意地垂眸看她一眼,终是答道:“只是好奇,是谁把那些话告诉你的?‘杀皇兄,弑太子,入主东宫,屠戮臣民,搅弄风云’,每一步,都是我要走的路。”
他坦荡地承认这是他要走的路,丝毫没有一丝畏惧。
霍暮吟惊疑抬眸,“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发到御前?”
薄宣浑不在意,“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我都还没进宫,你也不是钦天监,谁会信你这些话。”
“……”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霍暮吟不与他争,道,“那些话没人告诉我,都是我梦见的。凭你信不信,我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
薄宣淡淡问,“一个梦……这就是你怕我的理由?”
他显然不信。
霍暮吟见他对此好奇,心中一动,打算借此刺探薄宣有何好法子救华桃,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这不全是我怕你的理由。我问你,倘若你要救一个人,这个人身陷囹圄,行动不便,救她又会得罪恶人,你该如何救?”
却不想,薄宣轻轻瞥她一眼,云淡风轻道:“我从不救人。”
霍暮吟拧眉,“若她对你很重要呢?若她曾对你很好呢?”
换来一阵冗长的沉默。
薄宣脸上的浅金色面具将他的情绪掩盖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唯独那双眸子似有江海急湍涌动过,却很快沉归于寂。
半晌,他挪过视线,与霍暮吟对视,道:“我会亲手杀了她,免她苦痛绵长。”
不知为何,也许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同寻常,话音太过落寞,霍暮吟的心里竟然猛得灼痛了一下,像是错手触碰了燃烧的供香,一瞬间的痛意,却发作得很厉害。
她打消了向他求计救华桃的想法,掩上窗户,隔着窗道:“薄宣,这边是我怕你的理由。”
霍暮吟不知道他在窗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动过杀他的念头,一夜辗转反侧,好容易天将亮的时候小憩了会儿,却又梦到前世的种种。
她对薄宣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也什么都没说过,他很少表露情绪,下杀令的时候都能不起波澜。她见过他唯一的情绪波动,就是在她逃走未遂的时候……
她在梦里又一次逃走未遂,被抵在藕花深处承受他的狂风骤雨,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仍想着问为何偏偏是她,话好容易完整说出口,却被他吞没在唇齿里——
他总是不肯说,在梦里也是。
醒来的时候,霍暮吟的脸上都是泪。
她呆呆坐在榻上,不明白这个梦什么含义。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要进宫冲喜,为什么进宫冲喜后那么多人明里暗里与她为敌,又为什么薄宣偏偏纠缠于她?
头有些疼。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
人总要先放过自己,世间事如棋局,已经将自己团团困住,倘或自己再不放过自己,日子就当真别过了。薄宣之事,要另想他法才是,眼下要紧的是华桃的命。
天将将亮,整座禅修院笼罩在鸭蛋青的朦胧天色中。春雨已经停了,青翠的草叶上犹有凝聚的水珠。
经过一夜,被春雨打湿的绣鞋还没干透,霍暮吟忍着不适,穿着它走到前庭,出了禅修院。
霍府的车夫正靠着打盹,听霍暮吟轻声唤他,一激灵醒了过来。
霍暮吟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方才摘下头上的素玉簪子递到他手里,轻声道,“你拿着这个,回去叫我爹找几个得力的到乃府各个路口守住,但只要有人要出入乃府,一概扣下。记住,不要到乃府里去,不要打草惊蛇,除非执太后手谕,否则不能放行,听明白了吗?”
车夫是个机灵的,闻言点点头,道:“大小姐放心吧。”
霍暮吟道:“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
天亮之后太后就要上山礼佛,乃公公随行,她一旦告发,乃公公便有可能将华桃转移,或者将华桃灭口湮灭罪证,只要把守住各个路口,乃公公的口信或者消息传不进去,华桃应当还是能撑到太后手谕的。
如此安排妥当,霍暮吟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微微落下。她望着天边的渐渐露头的晨光,看向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