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腊八节,黑云如卷,悬挂在皇城上空。
琥珀踩过落叶,穿进长廊,快步来到一扇镂雕着蝶戏狸奴的梨花木门前。
门上照旧缠着婴儿手臂粗的金链,链子尽头拴着一把长方形的金锁。
琥珀急不可待,语气不善,“出来开门,我有要事禀告贵妃娘娘。”
话音刚落,空荡荡的门前落下来一记黑影,“小心口舌。贵妃娘娘在六月前就已经薨逝了,现在在里头的,是霍姑娘。”
说着,便上前来搜琥珀的身。
虽然男女有别,琥珀却是习惯了,要见她们家娘娘,每每都要来上这么一遭。她张开双臂,唇角吊起一抹讥讽,“掩耳盗铃的货色。”
如今老陛下卧病在床,东宫太子执掌天下,风云将变。可怜她们家娘娘,如花的年纪,先是被送进宫里来替老陛下冲喜,在这说话做事都要万分谨慎的修罗地狱里小心翼翼过了两年,眼见离宫在即,却被东宫太子移花接木,掠到这座宫殿里锁起来。
那黑影似乎也是习惯了她反唇相讥,没有说话。确认她身上未曾携带利器毒|药之后,便从腰间摸出钥匙开了门。
殿里盈满华光,两颗鹅蛋大的虢国夜明珠一左一右悬在鎏金大柱上。重重叠叠的鲛纱折射出细密的金闪,鲛纱之后,隐约可见一段玲珑曼妙的身影。
“琥珀吗?来得正好。”
清透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些许软糯。不同于早先的明艳和张扬,竟有些放弃抵抗的与世浮沉感。
琥珀不免想起从前的日子,揭过泪,拨开鲛纱帐走进来:“娘娘,是我。”
帘铃轻响,模糊的身影渐渐明晰,那具柔美的身段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亭亭玉立,妖娆曼妙,此刻正衣衫半褪,侧着身看背后的伤痕。
说是伤痕,也称不上。那莹白如玉的皮肤上布满了点点痕迹,红红紫紫,触目惊心,一看便知太子昨夜又来过。
琥珀不免又落下泪来。
这是什么悖逆人伦的荒唐事?竟是逆了父子君臣伦常,强占了父妃为妾?
想着,她不禁埋怨道,“那些儒臣贡生平日里口舌矫健,如今这样悖逆伦常的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就不信当真没人知道,竟也没人敢去劝谏……”
霍暮吟闻言,动作稍顿,抬眼望过来道,“这些话在我跟前说是不打紧,到外头去可一个字都别提。”
“我明白,”琥珀上前来接过药膏,“若不是娘娘,我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霍暮吟道,“那便该长些记性。”
琥珀闷声道,“我没娘娘这样的心性,明明听说国公爷和夫人都死在太子殿下手里,却一句也不问,还能佯装不知去与他亲近。有时候奴婢都不知道娘娘图什么?”
这话说得无心而顺口,却像一柄长剑,照着霍暮吟心里戳。
她望向镜中立着的自己,半年过去,容颜不改,可皮囊下的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大约再没有任何事,比被背叛来得更让人窒息。
说到底也是她识人不清,怨不得旁人。从前被薄宣那副皮相蒙蔽,只以为他温润如玉、弱小无依,却不知他阴晴不定,手段骇厉。早前她见他被欺辱,常常施以援手,数次铤而走险救他于危难,如今想来,那些时候他应该都早有了解决之法,却作壁上观,看她如跳梁小丑一样前后奔忙。
可说他灭了国公府全府,她多少还是有些存疑。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霍暮吟立刻抬手擦去,唯余浓重的鼻音证明她短暂地哭过,“叫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琥珀听她声音,自悔说错了话。
她一边挖出药膏涂在那星星点点上,一边道:“原本是打听不到的,那里的人一见我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是老陛下身边的汪公公告诉我,是太子殿下传令不许他们走漏风声,这才没人敢和我说话。”
“至于娘娘要我打听的,我从汪公公那里打听全了,桓二公子今夜在御前值守,我已经让汪公公带了口信,约好了今夜二更时分,桓二公子会于嘉定门前巡逻几个来回,太子殿下今夜要去乾天殿守病榻,想来不会撞上。”
霍暮吟留琥珀一同用晚膳,晚膳后约莫一个半时辰,她同琥珀换了衣裳,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营造出主仆龃龉的假象,叫殿外开门,捂着脸夺门而出,丝毫不给那影子寻问根由的机会。
那影子猝不及防,加上她捂着脸,故而没看见她的长相,却也看见了指缝之间的红痕,可见是当真挨了打。霍姑娘早前也是惹不得的性子,闹过几回,有此一怒倒也不稀奇,是以影子没有深究。
霍暮吟跑得飞快,丝毫不敢回头稍看。
她自小跟着父亲进宫,知道宫里的南北东西路,抄了近道到了嘉定门。远远看见一抹身影按刀逡巡,她才缓下脚步,浅浅吸了口气,正要从巷口走出去。
忽然,灰暗的巷口伸出一只修长的胳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往后一带。
霍暮吟一下失了重量,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宫墙,随即喉间缠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修劲的身形带着压迫感紧逼而来,清冽的雪松香盈满鼻息,霍暮吟认出来人,心狠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