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天还未黑透。后台的花灯架了起来,各位角儿都在镜前勾着脸,一些龙套的便拾掇好了在上场门儿那儿候着。
“苏老板,今个儿二楼坐的可是袁四爷,他若是相中了你的戏,您呀!可就发大财咯!”
“袁四爷?”苏安忙戴着如意冠,斜眼瞧了他一眼:“还发什么大财呀!北平现在可乱着呢,我倒是怕有钱赚,没命花!”
经理瞧在苏安这儿碰了一鼻子的灰,便颠儿颠儿的跑去找洛瑾凡了,这人在社会学会变通,一个不行就两个,总有一个能带着自己升官发财不是。
方思明看着经理冲洛瑾凡那边去了,便凑到她身边坐下递给了她一张纸条。
“美人何矣,泣兮悲兮。美人何叹?君未归兮。”
“方先生就怎知我君未归来?”话尽,脑海里突然浮出了叶长生的脸,这叫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莫非姑娘有心上人?”那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笑了笑,如意冠的珠儿没节奏的晃动着:“人都说ji女无情戏子无义,到我这儿啊就是即无情又无义,怎能有心上人,怕是有了,人家躲我还来不及呢!”
方思明不知道说什么,他只知道在她心里,她认得自己的性别,女戏子,和婊子没有什么区别。
这边儿,一个小军官拿着一封加急的密报急匆匆的从部队到了叶宅,交到叶长生手里后又连忙赶了回去。
叶长生刚洗完澡,把被浸湿的浴巾扔到沙发一旁坐下来拆开了那封信:“吾儿长生,见信速到。”
“父亲?”叶长生自语道:“父亲现在一直驻守长沙,如今突然传来这封密报……莫不是父亲出了什么事?”说着便接着给陈衍甫拨了通电话过去。
“司令就说了这八个字?”
“我父亲你也知道,话少很正常,但是他一向做事果断,此次传信来,我怕他有危险。这样吧,你帮我买张去长沙的车票,越早越好!”
“我知道了,这就吩咐人去办。”
挂了电话后,叶长生慢慢陷入了沉思……
急急风敲了好一阵后,苏安方上了场,一开嗓便引的全场轰动着。她不经意的看向二楼的厢房,那袁四爷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黑暗的阴影罩住了他半张脸,神秘的很。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大王回营啊!”
乌骓马啸声传来,方思明扮演的霸王身着黑莽大靠,背插四面黑施,也威风凛凛的开腔了。
袁四爷靠着椅背,手中的折扇点着掌心同鼓点打板。随从二人立在身后,为他沏好了茶。他闲着没喝,任它凉着,眼神只一味的向着台上的虞姬去了。
“这小爷不错。”他缓的开口,旁边的下人听了向前一步改口道:“回四爷,这位角儿,是个女儿身。”
“女的?!”他眯缝着眼对着台上啐了一声:“女的,我说怎么这虞姬如此风骚,原来是个女的。”
放下折扇,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是凉的。
杯子往桌上一摔,将那口茶吐了出去,没有说话。方才沏茶的随从便自主退下去挨板子了。
下了台,苏安便立刻撤了如意冠。
她瞧见了,她瞧见了袁四爷的随从拽着一个小姑娘去了后台。
鼓点又响了起来,洛瑾凡的曲儿《思凡》开唱了。
“凄凄切切的,还是可怜家儿的姑娘最得宠。”苏安拿着手帕抹花了脸上的油彩同他讲着。
两人虽背对着背,可镜子里的影能将对方的脸照的很清楚,像是面对面说话一样。
“你可是气…他抢了你的戏折子。”
苏安没有回话,自顾自的抹着脸,空白档,洛瑾凡那悲伤的调直冲云霄,划破了长空的云,惹的袁四爷心头一紧。
“果然,男人才懂男人。”
“那南京,我是不去的…”她放下手帕,摸索着那如意冠说:“就算是唱给寻常百姓,我也是不会去的。”
“为何?”
她转过身,双手紧抓着椅背的边缘:“我同先生在北平唱戏唱的极好,怎偏要跑去南京?再者…倘若那南京真如别人说的那么好,先生为何还要来此?”
他一惊,卸着油彩的手一顿,放在了桌上。那张半花了油彩的眼,透着镜子直直的看着她。
“其实早些时候,我的词…是只写给她一个戏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