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嬷嬷见栾和君独身出来上了轿子,亦是大惊大惑:“公主——公主怎么放心把九殿下交到那个阉人手里?”
“不然如何?我来请他延医治病,已是把珏儿的命交在他手里了,留不留下都是一样的。”栾和君方才在白敞面前软话说尽、应对从容,这时候指尖才微微发起颤来,“不过嬷嬷放心,珏儿不会有事的。”
当今皇帝和太后联手杀后弑君,才得了这个帝位,自有自己的一班心腹势力,不过为了稳住白敞这个大太监才厚加笼络。而白敞也未必放心这个多疑残暴的皇帝。这两个人迟早要咬起来,这一点栾和君毫不怀疑,但她先得让自己活到那个时候。
御花园假山石后,明月夜梧桐树下,白敞虽然多番轻侮调笑,到底是为她两次解围。他有意联手,她自然要十分识趣,投桃报李。何况她现在手里无兵无权,宫中亲信也大半被清洗干净;而白敞手握东厂、禁军两股力量,朝中爪牙党羽无数。栾和君算遍棋局,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行事诡秘、心思阴狠的东厂提督大人,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一夜栾和君睡得并不安稳。年少旧事,纷纷入梦来。
一时是母后温柔地招手喊她的小字:“阿琬来,母后新煮了你爱吃的桂花圆子。”一时又是栾珏大哭,母后却浑身苍白浮肿地躺在那里,如她临死时那样,只是一声一声凄厉地喊她:“阿琬,去看看你弟弟呀!阿琬!”
一时是年轻时的父皇为小小的她延请名师,似宽慰似遗憾地摸着她的头说:“惜我阿琬不为男儿。”一时又是父皇的尸身躺在金棺里,她上前去叩头,却被一群人狠命捂住了嘴。她挣扎、喘息、呜咽,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父皇——”她用力一挣,却惊醒在自己的床上。
阿芷在帐外侍候,忙挑明了一盏灯:“殿下?”
栾和君慢慢坐起来:“什么时辰了?”她贴身的小衣被汗溻得透湿,头晕目眩地喘匀一口气,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快五更了,您才歇了不足一个时辰。”
她在床上静静呆了片刻,才接过阿芷递来的一杯温蜂蜜水慢慢呷了,吩咐道:
“将九殿下的药方留好,伺候九殿下的人也看管好,吃喝不缺,只是不许出门,不许说话。伺候本宫起身,去抚宁侯府陪老夫人用早膳。”
天光微熹时,栾和君便回到了抚宁侯府。她仍是这里名义上的女主人,一径到了霍老夫人院前,阿芷对外头伺候的老妈妈们福一福身:“劳嬷嬷们通禀。”
不多时,小丫鬟便来请:“请少夫人进去。”
霍老夫人身量不高,体态微丰,原本一张笑眯眯的圆脸儿在丧子后迅速地消瘦下去,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此刻正坐在台前梳头。
栾和君静悄悄地进了内室,行了大礼:“媳妇问婆母安。”
“起来坐吧。”霍老夫人令丫鬟去扶她,“这样早就来了,吃过饭没有?”
“未曾,特意来伺候婆母用早膳。”
霍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将丫鬟打发出去:“去传膳。”她叹了口气:“长公主,我同你说过,平霜之死,我不怪你。”
她开门见山,栾和君反而一时愣了愣。
她对霍老夫人,对整个霍家,是真心有愧的。自她嫁入霍家,前朝后宫风波不断,她虽为新妇,亦是皇女,那段日子几乎住在了宫里,极少待在霍府,霍老夫人和霍平霜也从未苛责。及至霍平霜血染沙场,霍老夫人也没有见怪于她。
什么克夫、天煞之说自然是无稽之谈,可是栾和君和栾珏这对姐弟虽然一个女子,一个小儿,但占着嫡出的名分,何况栾和君又是自小作皇子一般养大,自然是皇帝和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动她,自然要先一一掰断她身后依仗,霍家首当其冲。换句话说,霍平霜因她而死。
“婆母宽仁,媳妇惭愧。”
“不是我宽仁,是怪你也无济于事。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平霜”霍老夫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婆母,”栾和君递给她自己的方帕,“媳妇一日为霍家妇,一生为霍家妇。有媳妇在一日,自然会护霍家上下周全,也请婆母怜惜,时时回护媳妇一二。”
霍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她:“长公主要做什么?”
栾和君不语,抬手吩咐下人端来食盒:“媳妇特意做了婆母爱吃的玫瑰酥和嫩荷米粥,伺候婆母用膳。”
“罢了,”霍老夫人摇摇头,“长公主要做什么做就是了。”
抚宁侯府的早膳和栾和君带来的食盒被一一呈上来,玫瑰的甜香和清粥的热气一起氤氲开来。栾和君站起来布箸,霍老夫人静静看了她片刻,拍拍她的手:“这是先帝赐下来的姻缘,霍家与长公主同心同意,断不得的。”
霍家清流显贵,族中子弟门客众多,虽然不任要职,但是一股巨大的舆论力量。栾和君日后真要搅动风云,绕不开自己这位寡居的婆母大人。
听到霍老夫人的表态,她才安下一颗心,为老夫人盛粥布菜。一顿饭还没用完,阿芷便进来奏事:“老夫人,殿下。宫里来人传旨,诏殿下入宫为太后娘娘侍疾。”
狗皇帝心这样急。
栾和君的银箸下掉落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