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的九份诏书,以及第二天的南御苑校阅,轰动一时。普通百姓们议论纷纷,当成饭后茶余的谈资。
但是对于某些人而来,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激起了惊涛骇浪。
城东汴河岸边,有一座不小也不大的院子, 名叫退思园。
在园子里的一间书房里,上首正中端坐着大儒程颐。围着他,坐着几位弟子。
邵伯温、权宗元、游酢、杨时、李光、张绎。
他们脸上的神情,有紧张、失落、彷徨、纠结、兴奋和坚毅,一一映在程颐那双被皱纹卧蚕包围,有些浑浊的眼睛里。
“官家抑文崇武, 不是好事。”权宗元慨然道。
“抑文崇武?某倒不觉得。官家欲征讨西夏,全西北安定, 笼络军心,也是应该的。”杨时微皱着眉头说道。
“穷兵黩武,只求青史名。极尽民力,为一己私欲,这还不算倒行逆施吗?”权宗元越发地愤然。
杨时眼睛一瞪,情绪也上来了。
“百年来西夏屡屡侵扰西北,烧杀抢掠,那里的百姓不堪其苦...”
这时权宗元插话道,“就是如此,才要罢兵议和,两国休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以诚相待,以德教化,西夏...”
杨时原本对权宗元打断他的话就不满,听到这里更是愤怒, 毫不客气地打断权宗元的话。
“无知狂妄!西北烧杀抢掠, 百年血债,反正与你没有丝毫关系,所以才会如此大度。口口声声以诚相待、以德教化。宋夏两国战事, 多半是夏国挑起的。缺人口了,来宋境一趟;缺钱粮了,又来宋境一趟;朝中内斗,要立威,又来一趟...”
说到这里,杨时几乎在咆哮,“贪婪残暴,他们就是一群喂不饱的豺狗,趴在我大宋身上的蚂蟥。现在有机会大败他们,让他们永远不再对我大宋伸手,为何不一鼓作气?”
权宗元也气恼,满脸讥讽地说道:“杨中立,你口口声声宽民力,爱人节用,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都是假的。”
“我正是体恤百姓苦痛,爱惜民力,才希望一劳永逸。倒是你,一味地息事宁人,退让求和,看上节用省费,实际上是割百姓之血肉,去养贪婪无度的暴夏!”
两人的争吵声,震得窗棂哗哗作响。
邵伯温看了一眼一脸愁苦的老师,出声呵斥道:“两位,师尊面前为何如此无礼?”
权宗元和杨时闻声都闭嘴了。
邵伯温年纪在几位师兄弟里不算最长,但他身份名望最尊。首先他学识高,入门先,加上其父邵雍邵康节公是与周敦颐、张载并列于世的大儒。
屋内一片寂静,几位弟子的心思各异,坐在那里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权宗元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对程颐拱手作揖。
“老师,学生还有要事,必须回城一趟,还请见谅。”
程颐点点头,和声答道,“去吧。”
等到权宗元离开,张绎忍不住说道:“权师兄确实有些着急了。太常寺裁并了,他那个太常寺少卿也没了,没有着落,确实着急了。”
李光转过头来盯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张思叔,你这话里有话啊。”
张绎一摊手道:“权师兄的处境和前途,他心知肚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如此,何不急流勇退,退到弘文院和成均大学崇至学院,教书育人,把老师的真知灼见传播给更多的人。”
杨时摇摇头,叹息道:“他退不了。权势,一旦对它入迷,很难有人能挣脱开。”
一直没有做声的游酢突然开口了,“中立,我看你许多观点,深受《半月杂谈》、《东京时报》等报纸杂志的影响啊。”
程颐眼睛转向杨时,目光炯炯有神。
杨时坦然承受道:“是的。这些报纸杂志,我非常喜欢看。谈古论今,抨击时弊,都能言之有物,直中要害。而且常常能够提出一些解决问题的新观点,咋听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用心一想,却让人不由地拍案叫绝。”
程颐的目光从杨时的脸上转移开,在其余几位弟子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开口了。
“从元符二年下半年,官家还在潜邸,奉诏执掌秘书省,改著作局。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从那一刻起,大宋学术思潮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回过头去看,官家的手段确实让人惊叹敬佩。”
“报纸杂志,然后是大辩论,在辩论中步步为营,不,是步步为赢。以有备对无备,以同心对散沙,加上其余的各种手段...无数士子儒生的想法被一步步改变。秘书省招考,报名人数,一次比一次多;成均、璧雍大学招录考试,从门可罗雀,到争先恐后...都是实证。”
“中立受影响,不足为奇。说实话,看《半月杂谈》、《东华时报》,还有听那一次次辩论,使得老夫心里的许多疑惑,骤然被解开。仿佛在不同的墙壁上凿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迥然不同的风景。长孙玄明,蔡元度,真是好手段,不愧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长孙墨离是官家心腹,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蔡卞居然也是,这就让几位弟子诧然。
可是转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