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丙四十六号船,稳稳地停在丙字九号泊位上。约翰站在船甲板上,举目望去。天色尚早,太阳在西边的山头上悬停不动。
听杜达说,那是清源山,上面有一座太上老君像。他是东方世界最崇高的神之一,进出海的海员水手们,都会向那边拜一拜。
泉州港很大,是一个半圆形。在外围的一边,停住十几艘大肚子船,正在排队,等待运输铜矿石的泊位。
再往里,是半截防浪堤。里面是数十个泊位,密密麻麻停满了船只,高耸的桅杆就像色雷斯的森林。水手们在船上打着招呼,除了宋国各种方言,还有撒拉逊和波斯语。
他们多半在打听有没有在某处,遇到自己亲人所在的船只,是否一切安好。海浪汹涌,谲诡无情,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获知亲人们的信息,以获得一时的内心安慰。
有时在说一些其它地方事情。
比如那位撒拉逊水手,在跟他的同族亲友说,高丽国海面不平静,数十股海贼横行霸道。不过还好,海贼被宋国的水师打怕了,不敢找宋国商船的麻烦。
不过高丽和东倭国的商船就惨了,只要敢出来,或者敢进来,十有八九是要被抢的。
那位说着闽南话的水手,在跟旁边一艘船的长辈说,朝廷准备在狮子港设置南海经略使府,似乎有跟那里的土着国室利佛逝王国翻脸的意思。
水手跟长辈说,这可能是个大好的机会,让他这次回乡休息,多动员些年轻人出来,先在商船、渔船上历练几年,一旦朝廷跟室利佛逝开打,水师肯定要招募水兵,到时候赶紧报名。
朝廷规矩,打下哪里,立功将士会就地分田地。说什么拼出命来,多立功,到时候请求把军功田分在一起,大家有个照应,一起当地主,雇土着人来种...
约翰的汉语水平,连听带猜,听出这么一个大概意思来。
约翰悄悄把这些话跟尹萨克一说,两人都有点明白,南大洋上各方势力被宋人打个遍,都有些被打怕的原因。
宋人武德充沛的根子在这里——立下军功,国家——这里叫朝廷,会分下大量的好处。就算你阵亡了,好处还是会落到家人头上,也不算白死。
“约翰,我出身贫寒,知道底层的疾苦,知道他们为了摆脱这种世代困苦的命运,有多拼命。所以我能想象,那些贫苦的宋人,为了家人和子孙的命运,会是如何地奋勇拼命。”
约翰沉默了一会,答道:“尹萨克,还有那些被宋人雇佣的撒拉逊和波斯水手,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曾经见到过,在天竺海面上,这些被雇佣的撒拉逊和波斯水手,是多么英勇,跟宋人战友们一起,流血牺牲。”
“可是,尹萨克,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宋国的朝廷,人人都相信它,自己的牺牲必会得到回报。就连不是本国的撒拉逊和波斯人都相信。这非常不容易。”
尹萨克也陷入深思中,“是啊,这真的非常不容易。畏惧很容易产生,但是信任,却很难拥有。”
“岳先生、易先生,我们准备下船了。”杜达在一旁说道。
“好,下船!”约翰突然精神抖擞地答道,他需要再重新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东方国家。
沿着搭板下了船,约翰和尹萨克看到大副带着仓管,在一个高大的架子底下,跟人说着话,似乎在谈论什么。
岸上的几个人,拿着仓管递过来的单子,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高架子后面聚着的几个人说了几句。
约翰远远看到,有人扬起鞭子,驱赶着四头骡马围着一个很大的圆盘转动。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足有房子大小的圆盘开始转动起来。然后看到高架子里有绳索在圆盘的牵动下,上下滑动。
在高架子上方的一根横杆缓缓转动,转到丙四十六号船上方,然后一根带着挂钩的绳索,慢慢地往下降。
架子下有两个人,戴着藤帽,穿着黄色的马甲,举着红绿旗,吹着口哨,像是在指挥协调着这部机器。
等到挂钩降到船的甲板上,指挥的其中一人,跑到了船上,站在丙四十六号的卸载口,用哨子声和绿旗,指挥挂钩绳索通过卸载口,降到船舱内部。
等了一会,指挥的人吹响了急促的哨子,然后举起绿旗向上指。缓缓地看到绳索从卸载口里出来,很快看到挂钩上吊着一个网绳。
渐渐的,整个网绳都出现了,里面有一大兜东西。上面是圆木桶,下面是木箱,都码得整整齐齐,裹在粗实的网绳里,被高架子横着的吊臂给吊出了船舱。
约翰和尹萨克在船上待了些日子,知道船舱所有货物的标准件,不是圆木桶就是木箱,都是统一尺寸。根据货物的不同,分别装在木桶或木箱里。
吊到悬空一定高度,船上指挥的人吹响有节奏的哨声,挥动着绿旗,把足足十五桶、二十二个木箱子,一网兜全部移出船只上方,向岸上缓缓转去。
最后,这一网兜的货物被轻轻地放在了地面上,两个工人手脚麻利地攀上货物堆,把挂钩从网绳上方取下,小心地把网绳从货物堆里剥开。
这时,四匹马拉着两辆车子,缓缓走了过来。走近了,约翰两人才发现,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