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池把张叔夜的话一五一十地写在信里,然后还大大地抱怨了一番。说什么河北地方鼎沸,民怨甚高,请伯父在官家里说一说实情,不要再让张叔夜胡来了。
韩忠彦接到信后,默然许久。
他们几兄弟都出来入仕,诸多子侄或出仕做官, 或在读成均彝伦,所以安阳的家业就交给这个侄儿主持。
韩池受河北诸多世家邀请,一起去拜会河北郡守张叔夜,请求新政延缓,站在他主持家业的立场上无可厚非。
只是韩忠彦在中枢身居高位,非常清楚,张叔夜只是官家伸向河北的一把刀。他的所作所为, 核心都是在执行官家的意图。
根子还在官家这里。
思前想后,韩忠彦在散衙后去了章府, 拜会宰相章惇。
在章府书房里,韩忠彦把侄儿信中所言的一切,详细说给章惇听,然后忍不住抱怨道:“我们官家,又来这一套。不遵循他的规矩,就直接掀桌子,一点余地都不留,比太行山的山大王还要霸道。”
章惇哈哈一笑,官家当然霸道了。
张叔夜确实是在执行他的政策。好话给你讲明,老老实实丈量自家的土地,然后如数交税,保你继续荣华富贵,延绵子子孙孙。
胆敢说半个不字,立即一拍两散, 好好教你怎么做人。
“我们官家是天子,当然比山大王还要霸道。”章惇意味深长地说道。
韩忠彦苦笑着摇摇头。
他并不担心章惇会把这话传到官家耳朵里。因为现在的章惇极得官家信任,比神宗、哲宗两位先帝时要强得多。
任何弹劾和谣言, 对于洞悉一切, 意志坚定的官家而言,比屁都强不了多少。至少屁还有气味。
章惇没有完全必要去当小人打小报告,降低自己在官家心中的信任度。
“章相,如此一来,官家不怕河北闹得天翻地覆吗?”
“师朴,元符二年你在出镇大名府,可能没有亲身经历,所以体会不到官家做事的决心。当时争储之激烈,师朴应该知道吧。”
“有所耳闻。”
章惇压低声音,凑过身去说道:“当初哲宗先帝病重,庆寿宫、端王府、还有诸多重臣蠢蠢欲动,官家遣人给庆寿宫、老夫、李邦直、范仲公等处送来密信,说就算把开封城打个稀巴烂,他也要继皇兄之志。大不了迁都洛阳。就算万一打输了,他潜回潼关以西,再打回来就是。”
听到这里,韩忠彦忍不住打个一个寒颤。
开封城打个稀巴烂, 等于开启战事。战火一起,上至庆寿宫、端王府,下至章惇范纯仁, 一个都跑不掉。
“官家真的这么说的。”
“他就是这么说的,也是那么做的!”
“最危急时,他已经派曾葆华领着骁骑营,把王妃曾氏和明氏送出开封城。听说当时潘意、高世则控制住皇城各门,左翊卫诸军控制住内外城门和各要道。内外警察厅也被曹六郎动员,随时...”
章惇的右手做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
韩忠彦目瞪口呆。
他这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哲宗先帝病重时,那些反对官家即位的势力,从向太后到李清臣,都保持了沉默,一声不吭。
在官家即位之后,诸多文臣们也一个个老实得像绵羊。
完全没有在神宗和哲宗先帝面前指点江山的意气奋发,原来是遇到了讲道理你不听直接抡刀子的主。
“可是河北打烂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过了好一会,韩忠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喃喃地说道。
“河北打烂了,官家能接受这个结果。你们能接受吗?”章惇反问一句。
肯定接受不了。
到那个时候,地方世家肯定是大多数已经灰飞烟灭。官家都舍得把河北打烂,难道就舍不得顺带着把各州县的地方世家全收拾了?
看着韩忠彦失魂落魄的样子,章惇轻声说道:“师朴,劝劝他们,正视官家做这件事的决心。现在还好,都来得及,要是等敦舆山乱军被剿灭。张叔夜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韩忠彦想到敦舆山数千乱军,刀兵不足,朝廷居然动员诸多精兵强将去围剿,剑指何处?他的后背不由地冒出冷汗来。
“章相,敦舆山剿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只能说是其一。官家做事历来喜欢未雨绸缪。他决心在河北推行新政,各州县的世家要是不肯听道理,他就让这些从河东、秦川、河南调集来的兵马,上门再去讲一遍。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其二,官家和枢密院把这次平定敦舆山之乱,当成一次机会极其难得的实战演习。骑兵师从北地的河南之地,过黄河,越太行山,奔袭河北。另两支步兵师,一从河南,一从山东,分别出发,一路急行军,也是千里奔袭。”
“枢密院军咨府、典军署、军需署,尚书省兵部、虞部以及地方郡州县,一起被动员。除了演练我军马步军战略进军的速度,还要考验地方道路桥梁保障和沿途的粮草供给...甚至连情报部门都被动员起来...”
章惇低声道:“礼部派人向北辽通报了这次河北的平乱行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