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怕什么?
罗轩被问住了。
是啊,怕什么呢?
罗轩不由回想起了入京后的种种,索要教坊司的欠账也好,重整西市也罢,都只是在外围打游击,根本没触碰到门阀的核心利益,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干打雷不下雨,把自己弄的像个小丑,折腾半天却没对门阀造成丝毫实质性伤害。
如此种种,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宇文广吗?
入京以来,先帝和宇文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给了他这个寒门子弟足够的信任,可他又是怎么回报的呢?
整天想着躺平摆烂,得过且过,对得起朝廷发的这份俸禄吗?
柳东来继续说道:“老夫在陇东查案时听过你的事迹,在敌后建作坊打游击,甚至为了食盐翻山越岭数百里……”
“回到神都你也没闲着,重整教坊司,兴建纺织厂炼钢厂,想靠实业挽救大周的经济,没错吧。”
“但这可能吗,一千多万的专项款说吞就吞,没人追查没人询问,就连你这个专项款的筹措者都知道钱不可能要回来,只能将其当做筹码,换姚元崇平调少府,要钱的事还能指望谁?”
“大周已经从根上烂了,根本问题不解决,你的炼钢厂规模再大赚钱再多,赚来的钱也会以各种方法流进门阀的口袋里,老百姓不可能得到一个铜板。”
“你先前也说了,门阀越富有,对百姓的欺压就越狠,顺着这个思路来说,你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助纣为虐,不管你自己意没意识到,或者愿不愿意,你都是门阀的帮凶。”
罗轩猛的抬头看向柳东来,柳东来坚定的眼神宛如一扇窗户,透过窗口他逐渐看清了窗外的世界。
每个王朝都是一个轮回,初期积极向上,到了巅峰就会急转直下,土地兼并民不聊生,然后揭竿而起打散重来,进入新的轮回,每次起义伴随着的都是底层百姓的血泪。
自己建炼钢厂,打造新式武器,试图借此增强大周国力,却从未想过这批新出产的武器会先用在谁身上,是周边的强敌还是起义的农民军?
罗轩弱弱的问道:“门阀底蕴深厚,势力强大,柳大人就不怕吗?”
罗轩是真的怕,他虽是穿越者,可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前世也是众多卑微打工者中的一员,对领导点头哈腰,对客户唯唯诺诺,谁都不敢得罪,卑微的像条狗。
重生到大周之后虽然好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陇东那场大战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来到京城之后虽然跳的挺欢,但朝中官员恐怕都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
怎么说呢,既想做事又怕得罪人,一沾即走见事就溜,想想都拧巴。
柳东来冷哼道:“老夫上无父母下无儿女,鳏夫一个有什么好怕的,你的担忧老夫能理解,但你想过没有,你害怕的同时门阀也在害怕,门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所谓的强大更多的是被软弱的人惯出来的,只要你豁得出去,他们立马变怂。”
罗轩失笑,不由的想到了历史上的落榜书生黄巢,正是此人给了门阀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替社会彻底拔除了门阀这个危害六百年的毒瘤。
柳东来继续说道:“当一个人惧怕的时候,他就成了奴隶,龙川侯,你再不改变就离这一天不远了。”
说完甩袖,洒脱离去。
“当一个人惧怕的时候,他就成了奴隶。”罗轩默念着这句话,原本空洞的眼神逐渐有了光,涣散的光芒不断聚集,最后汇于眼眸,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越来……
“老子早就死了,这辈子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既然如此有什么豁不出去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子拼了。”罗轩转身走出山洞,与进来时相比,他的腰杆挺拔了许多,眼神也变的前所未有的坚定。
站在洞口抬头张望,看着那群被生活重担压的直不起腰,眼中没有丝毫光芒的男女老少,罗轩的心一阵刺痛。
柳东来是个海瑞式的清官,空有抱负却没什么钱,无力有效安置罢农的佃户,只能让他们在野外露营。
尽管如此,这些佃户依然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为什么呢?
罗轩看见了一个没穿鞋衣,浑身不着寸缕且脏兮兮的小女孩,不出所料,小女孩刚看见他就嗖的一下躲到老人身后。
老人瘦骨如柴,形容枯槁一脸憔悴,却不好意思的笑道:“孩子不识礼数,还望贵人恕罪。”
罗轩摇头道:“是我长的丑,吓到孩子了,对了老人家,孩子的父母呢?”
看年纪就知道老人是小女孩的祖父辈,只有老人小孩,不见父母着实有些奇怪。
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往事,叹道:“我们是陈家的佃户,老朽两个儿子,长子执行主人派的任务,进山打猎时被野兽咬死了,幼子脾气不好,顶撞陈家公子被活活打死了,三个孙子也被人贩子拐走,不知卖去了哪里,如今就只剩下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了,万一老朽哪天死了,这孩子可怎么办啊。”
罗轩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怒火,却不知该找谁发泄,憋在胸口很是难受,强行挤出一丝笑脸安慰道:“老人家放心,会好起来的。”
老人家叹息摇头,将他的安慰当笑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