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做事的逻辑,是那种基本不算大顺人的人,或许难以理解的。
比如一部分已经不算大顺人的大顺人,就难理解,为什么要在灾年加战争期间修三大殿?为什么现在还要保持个基本没啥用的南苑,不把南苑垦荒?以及后世发生的为什么在甲午战争期间还要修园子……
等等,等等。
那么修几条铁路, 并不是为了促进经济发展,而是如同南苑一样派人专门维护,哪怕可能三五年就用不了一次,也很正常。
平日里不跑车,需要的时候,再运军队、运粮食、或者运走灾民,这对皇帝来说、尤其是可能每年会多出来二三千万两收入的皇帝来说,这也是很正常的。
在刘钰看来, 李淦其实是个挺好的封建帝王了。
这种好, 就类似于,别人家的狗,被训的能自己去厕所拉屎、能自己开门、能帮主人去买菜等等。总不能撇撇嘴说:这算啥呀?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干了,这也叫好?哪个人到七八岁还不知道自己去厕所拉屎?
所以评价封建帝王好坏,并无意义。这是拿人的标准,去看猫狗,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把人的思维带入到狗身上,甚至看到狗拉屎,便觉得人也拉屎,所以其实狗就是人的思维。
就此时中国的体量、贸易优势、技术优势、国际地缘优势而言,一个合格的现代的中国的政权, 这要是不在三十年内, 动员出高效组织力量,把北美、大洋洲都占满了,那都可以说纯是废物, 及格线都没到。
大顺在工业革命前在世界贸易地位, 到底什么样, 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想要搞生产、居然能一定程度上促进孟加拉纺织业的发展,这只能证明历史上这个时代中国的统治阶层,都是一群废物。
劳动人民靠双手创造出这么大的优势,统治阶层废物到根本把握不住。若是知道原本历史的人,没有比看到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其实是为了买货这件事,更讽刺、更想苦笑的了。
在这个急速变化的时代,真就是应了那句话:天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在这种急速变化的时候,昨天的激进派,可能今天就成了保守派,后天就成了反动派。
牛二其实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大顺人。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因为即便他设想的移民、占地,也压根不是从传统封建王朝的“开疆拓土”去考虑的。
他对移民占地的思索,本质上还是如何应对他设想的工业化如何转型。占地的目的,是提升人均资源占有量,确保在进一步的快速转型之下,还能保证百姓有粮食吃,不会造反。
人均4亩地,和人均40亩地,哪个容易饿死?这个,一般来说,也用不着什么太高深的学问才能做出判断。
包括他对印度征税的建议,都不是站在一个传统帝国对边疆羁縻区统治的角度去考虑的。
大顺和欧洲都在发生启蒙运动,只不过两边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线。
欧洲选择的,是意识高于物质;而大顺秉持的,是物质决定意识。但本质上,还是两边的物质基础、人均资源等等所决定的。
对大顺而言,道德、说教、理想国、三代之治这样的设想,不要太多。
大顺在欧洲的启蒙运动中,其实是两幅面孔,更像是后世苏、美的结合。
伏尔泰的夸奖,是为了创造一个理想国,是天真地设计一个新世界,并且渴望一种“它种文明”的理想化。
孟德斯鸠的讽刺,是为了借中讽法,《论法的精神》里的中国制度,也是对教会的一种隐喻。
狄德罗对儒学和佛教的争端的阐述,也是将佛教和原始自然神的儒家,做了个切割,借佛教讽刺封建迷信。
好的,坏的,都是她。
但无论讽刺还是夸奖,终究还是以一个“迷信的无神论者”为相对欧洲的高等文明的为基础的。
这个高等文明,他们有着自然神论的观念、崇拜孝顺、公平、道德、认可天赋人权或者压根不需要认可,尤其重要的是【无需在人的问题上,仰仗神启这种说法】,人就是人不需要上帝赋予你是人的权利,也就不需要神启。
这种启蒙,当然对欧洲是有巨大意义的。
但在大顺,与过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比如神启、神赋人之权这些东西,在大顺压根就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玩意儿。
大顺认可结论,但不认可推理过程,这是大顺此时拔苗助长式的实学风气的特色——比如大顺实学派的所有人,都认可万有引力,并没有多少“宗教”上的阻碍,因为这很正常,而且绝大多数学实学的也没看过那册《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而此时万有引力在葡萄牙依旧是要上宗教审判所的,在法国也是刚被伏尔泰和情妇翻译成法文,苹果的故事才开始大规模流传,这也很正常。
宗教影响的程度不同,所谓启蒙的侧重点,也就不一样。各有特色而已。
同样的,让大顺的人,接受从经院哲学,引申出的突破天启,再到天赋予人之权这样的推理过程,其实在大顺真的是说不明白的。
远不如造反有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