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以为,兴国公的意思如何?”
即便感受到里面浓浓的嘲讽之意,孟松麓想了一下信中的建议,隐约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行。
若楼兰之慕汉、若葱岭之羡唐。
周边真正算是“圣教”的藩属,其实就日本、朝鲜、琉球、安南这几个。
那地方,若真能搞成,倒也真的算是在圣教范畴内立了大功。
因为领教过基督教、回教、甚至佛教的传播能力,他们对于改变南洋那些国家的信仰制度,信心严重不足。
苏禄的那些海盗,最近整天顶着“圣战”的名头,和大顺的商船开战。
平了一处、又跑到另一处,若真有信心,就去解决大顺控制南洋贸易之后的心腹大患了。
既对这些教没有信心。
对岛上那些仿佛还是殷商时期的部落信仰,孟松麓觉得还是有信心的。
经过这一次的贷款事件,孟松麓的内心信仰,其实已经隐约开始动摇,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但隐约间他觉得有些事未必行得通。
毕竟这只是个24万亩土地的乡社,尚且在时代的大潮下,并未表现出相较于别处更优越的发展。
况于万里江山、整个天下?
只是这种想法在心底隐藏的很深,只是略有萌芽。
但在这封信的刺激下,他虽然明显知道信上的嘲讽之意,是说你们也就适合去打小孩,大人的事你们别掺和了。
可,似乎,打小孩若能打赢,打成功,真的搞成藩属、传播圣教、行周礼制度,亦是大功于天下。
至少比现在这种搞了半天,没搞出什么成果,还整天被刘钰嘲讽要强得多。
程廷祚也不避讳旁边有外人,闻此问题,便道:“兴国公一贯如此,倒也不必在意。你我之辈,当追慕尧舜周孔,立万世之功,解天下之困。非但解国朝之困,亦需解朝鲜国、琉球、日本国、安南之困。”
“不过,若能得一慕圣教之藩属,亦确实是大功一件。如今的情况,兴国公所言不虚。”
“大事已毕,剩下的,只要资本能够输入,乡社搭上纺织发展,当无问题。”
“兴国公的意思,与你我之间的根本矛盾,在于他相信,将来工商业可以容纳更多的人。而先师恕谷先生以为,易业为士、为工、为商,不可能容纳太多的人口,所以恕谷先生才别出心裁想出上中下三田划分养田再耕之法。至于昔日你说的重现宗法制,嫡子基层,次子出门而殖民垦殖,这又是另一回事,非是这个根本矛盾之内的问题。”
这些潜移默化间受到新学学派严重影响的诸如矛盾、根本、主次之类的说法,一旁的权哲身沿途已经听孟松麓说过好多次,但却没想到连孟松麓的老师、在仁川亦闻其名的大儒,如今竟也满嘴是这些东西,不免默然。
大约是和刘钰打嘴炮的次数太多,他对刘钰信上的内容,总结的十分到位。
后半段让他们去传播圣教,这个不提。
前半段的意思,则还是两边的根本矛盾。
刘钰的意思就是,男耕女织、农主工商副这个情况,是不可能持久的。所以你们如果试图设计未来,而不是复古,那么就该尝试在乡社发展工商业,一种与之前和现在刘钰搞得那种都不同的、乡民参与而不受商贾盘剥的工商业发展模式。
因为,土地问题,从更宏观的角度看,只是一个向未来过渡的问题。
过渡、转型,都可以。
就像江苏的改革一样,不管是动部队也好、抓流放也罢、熬过这个最艰难的转型期,还是要考虑未来的。
未来在工商业上,你们还是花点心思,尝试一下农村发展工商业的路线吧。
而土地问题,你们其实已经走到了旧时代的尽头了,不可能超越王源提出的那一套“惟农有田”的东西。
可有田之后呢?
是男耕女织?
还是农业配村社工商业?
说到底,还是两边对未来的分歧。
江苏的特殊情况,使得这个属于未来一代人的分歧,早早在淮南地区展现出来。
要种田,得买豆饼肥田。
以现在的价格,一石豆饼洒在田里,增产的绝对比一石豆饼值钱。
买关东的豆饼,能靠原本的男耕女织吗?
哪怕进阶的男耕女织配新织机的模式,那铁轮织机死贵死贵的,而且恶心的期货交易又让个人很难拿到合适的棉纱。
生产效率的提升,使得社会分工更加的明显。
原本,有童谣:四人纺、一人织。
如今升级的织机,靠原本框架的改良纺车,要十六人纺、一人织。
全靠自给自足这一套,一个大村社自己都无法完成男耕女织的全套循环。
至少在运河两岸的村子,想要富裕,只能作为苏南地区的附庸而存在。
如信上所说,趁着基建完成的机会,搭车转型。晚了就没机会了。
可转型之后,实际上这个乡约乡社原本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因为,江苏模式是不可能在天下推广的。
他们立志解决的,是为整个儒家文化圈找一条出路。一旦转型,也就意味着,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