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松麓转述了其学派的标准答案。
然后就指着眼前刚刚竣工的从阜宁到南通的运河,说道:“自古以来,未曾有开河而不伤民者。”
“而这条河,一举四得,却不伤民,皆赖闲民之力。”
虽然说,他们学派的复古授田尝试,被这几年的大基建搞得很狼狈,但孟松麓还是对这条运河赞许有加,承认这是一条基本不伤民的运河。
权哲身沿途北上,也能感受到这条河的好处。
这条贯穿淮河人工河道与长江的运河,绵延数百里,南北纵横。
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东西向的分支。
将整个淮河,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方格。
这些方格,既可以灌溉,也可以通船。从工商业的角度,航运和棉花灌溉,都是这条河的好处,也是垦荒的那些人愿意出钱修的原因。
但在工商业之外的好处,终究还是从苏北到长江的百万百姓也得到了实惠。
这条河是沿着过去的范公堤修的。
西边是河。
挖出来的泥土,堆积在原本的范公堤上,形成了高高的堤坝。
堤坝上,二期工程还要借助堤坝,在范公堤上修一条有厚路基的路。
虽然海岸不断东移,范公堤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的价值了。
但是,作为海潮的第二道防线,这条靠着运河的泥土堆积起来的新堤,还是给了数百万人口极大的安全感。
即便是遇到数百年一遇的大潮灾,运河土堆积起来的加固的范公堤,也能确保潮水到此为止。
无论怎么看,修运河都是没错的。
哪怕,那些资本出钱修这条河的目的,压根没考虑二道海潮、内部阻水等民生问题。
但结果在这摆着,确实使得百姓受益。
而且这条河也算是江苏一系列改革之后的一次成功尝试,算是真正贯彻了“募役法”的改革。
对这条河,孟松麓不吝溢美之词的。
“此河既通,不提棉花豆饼小麦的运输。”
“只说资本沿河北上,河流两岸,皆可得兴国公所言的工商之利。织机下乡,棉纱下乡,两岸百姓的生活,十年之后,亦可与南通周边看齐了。”
“哪怕是我们的乡约村社,也可受益。”
“但是……”
溢美之余,孟松麓很自然地话锋一转。
“但是,如齐可得鱼盐之利;秦若学齐,便是刻舟求剑了。”
“是以习斋先生,才要讲实学。将欲动而立功者,不可不知天文、地理、舆情等等。知此学问,方知何事可做,何事不能做。”
“我言,欲富,先挖河、修水利,此正道也。”
“然而,闲民在此、与闲民在彼,这又不同。闲民事,江苏可以这样做,别处未必可行。”
“鹿庵兄还是要得其意,而不该学其形。”
“秉实学,知地理、经济,然后方可救世济民。”
“上国之大,西抵黄沙、东延沧海。各处之不同,非朝鲜一国所能比。”
“圣人云,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而而改之。”
“然于鹿庵兄,此番上国求学,当择适者而从之。江苏之善,于江苏为善,为别处为恶。此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此间道理,又非要知本土国情地理,懂经济学问,方可分辨何等可用、何等不可用。”
“又如本派对闲民的看法,自然正确。”
“但,为政者,难在如何控制闲民而不伤,如何不使闲民多且无业而致乱。”
“既为士大夫,当平治天下。”
“闲民不堕,亦不应被暴惩。这是理。”
“而如何让闲民不至于出问题、又如何保证百姓生计。这是政。”
“理与政之间,便要靠实学经济学问,否则便是空谈。”
权哲身深以为然,颇有醍醐灌顶之感,连声称谢。
孟松麓的话说的足够明白了。
闲民这个群体,是要被正名的,就像是商人,也是需要被正名的。
但正名,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说,把土地兼并,无限制造闲民,就是合理的;从而再推出土地兼并就是合理的。
或者说,商人是合理的,那么就可以推出来,啥也不管,让商人可劲儿放高利贷,兼并土地,囤积土地,就是合理的。
这就是真正的士大夫要面对的问题。
不能一味地觉得,闲民出现就不对。
但也不能觉得,闲民出现对,就啥也不管。
只是,怎么管,刘钰的一些做法,给了这些人一个新的思路。
倒不是镇压之类的手段,那谁都会。
而是通过种种奇怪的改革,使得江苏一省的买已有耕地作为商业投资的难题被遏制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土地“继续”兼并问题。
事后看,效果达到了。
但在事后之前,又很难看明白。
比如南通周边的土地兼并问题,没有解决,但继续兼并的趋势被遏制了。
靠的是包括赋税制度、织机下乡、对外开拓、开发东北南洋两大商品粮基地等一系列政策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