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天文学是为了配合伦理学的。
朱熹的解释也差不多,理由是“天行健,这个事物极是转的速”。
就是说,因为天行健,所以天肯定转的最快,为啥呢?因为天行健。
因为天行健,所以日只能行次健。月亮比太阳大,所以跑的慢。
应该说,到宋代之后,天文学水平,直接倒退回了西汉之前。
以至于到了蒙元时候,科举考试还专门出过这个问题。
就说自从张载提出了左旋说,朱熹著书之后,成为了主流。可这个说法,和汉唐时候的说法完全不同啊。为何会这样呢?
当然,最有意思的不是科举出这个题目。
而是题目的最后一句话:【勿徒曰吾非瞽叟,焉知天道】
意思就是说,请认真作答,不要说我他妈又不是舜他爹,怎么能懂天文学?
《左传》说,舜他爹瞽叟,知天道,知气象,导民种植以时。
专门在试题里加上这么一句话,显然之前类似的题目里,有人理直气壮地交了白卷,说过类似于我他妈又不是干这个的,我哪知道之类的话。
原本历史上,戴震正是靠着天文学的进步,从左旋说开始,猛撕宋儒学,最后搞出了《孟子字义疏证》,准备搞波大的,甚至提出了“狱吏以法杀人,宋儒以理杀人”的礼教吃人的观点。
但也确实如钱大昕评价的那般,戴震“跨专业”,站在对面的预设战场里搞,单从义理这些东西上讲,和朱子等人确实是差的太远,非要搞义理,这要是不输都见鬼了。
不但被人撕、批,还直接被姚鼐诅咒和李塨、程廷祚一起断子绝孙。
而现在,因为大顺的特殊情况,使得戴震的思路出现了一些变化。
本身,大顺是反朱子学的。
当然,根源上是因为朱子学不支持造反;而永嘉永康学派的学问,是“北伐”的学问,大顺的法理源于“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朱熹说,道统从孔孟之后就断绝了;而陈亮说,放屁,汉唐没有靖康耻,老百姓生活还凑合,是以汉唐传承了道统。
和三代之治的区别,也就是同一套试卷,三代得了满分,汉唐得了七十分而已。大顺李家心说这个道统的说法妙啊,我喜欢,我使使劲儿其实也能得六十分,所以我也是正统。
本来吧,明末对李贽等人的反动、对明末道德败坏的反动,基本上是照着理学道德的方向是继续反动的。但被大顺这么一折腾,直接踢碎了程朱理学,更进了一步。
武德宫本身也是要学实学的,天文学的交流也没停,左旋说右旋说的批判早就开始了,自是轮不到现在的“新生代”,戴震来提。
但为什么说不管是权哲身还是孟松麓,都能从这本小册子里看出来对面的心思呢?
这就源于从“食物的变迁”,引申而出的一些东西。
既然,食物的传统是可以改变的,新的传统取代了旧的传统,是出于“人之需”。
那么,儒学从孔夫子那发源,到孟子、荀子、再到汉经学、玄学、宋明理学等等,是否也是一种“人之需”呢?
这里面通过食物,其实讲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说,经济、贸易、工商业,运输业,可以塑造很多新的“传统”。旧的一切,未必都是神圣的;变化,也未必就一定是不好的。
这倒是还行。
主要是第二件事。
这么多种的食物,为什么油乎乎的包子,熏鸡什么的,脱颖而出?而别的食物也随着运河被废、东南西北的资本汇聚、人口流动,各地的食物也都汇聚到此。为啥别的东西没有站住脚,而油乎乎的包子,在工厂和码头工人支撑下,脱颖而出?
是别的食物不好吃的?并不是。因为别的食物在别的地方,也是坚挺的,只是在这里败给了熏鸡、包子、肉饼、油炸糕这些或者是高热量、或者是稍微方便保存的玩意儿。
那么,由此是否可以隐喻,儒学的发展,也是认为选择的结果?各种各样的学说,甚至更早的诸子百家学说,是因为他们不如“正统”学问?还是因为他们被人为抛弃了?
比如宋朝那么重视伦理学,是不是可以认为和五代乱杀、得国不正有直接关系?
基本上,权哲身和孟松麓,一眼就明白,这本小册子有多……高调,以及蕴含的、二三十岁的学术界“年轻人”特有的张狂的、开宗立派的野心。
因为在此之前,不管是永嘉学派、江左学派、江右、闽学等等,这个学、那个学,有争端,互骂异端,但“道统”是神圣的,大家都在争夺对神圣的解释权。
而这本小册子,是走的解构线:鸡毛的神圣传统,哪有那么多神圣的东西?包子战胜了米卷,主要是因为包子油大、弄得快、方便做,吃起来香,在码头、工厂的那些人喜欢,节奏也适合城市的生活。那么,包子因为比米卷神圣,所以包子脱颖而出?要是没有辽东的蒸汽石磨坊一船船地往这运面粉,包子肯定失败。
要从食物变迁的背后,理解世界的变化,由小见大,学问也要追随时代的变化,做出食物变化这样的变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