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面前装赤子之心时候,表演的宇宙之悲。但此时,竟也和刘钰当初表演的那番心思如此贴近。
“国公一席话,让下官感觉白读了三十年书。变法变革,在国公看来,就是在那修修补补?”
刘钰大笑道:“林大人,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要是历朝历代,都能每隔百年修修补补成功一次,均田兼并再均田、垄断分拆再垄断,那肯定能做到远迈汉唐。”
“你得这么想,本朝开国百年,竟然还能做成几件这样的事,实在说明本朝尚强,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
两淮盐政使无可奈何地附和两声,只觉得之前剩余的那点点理想、信念什么的,全都化成狗屎了。
刘钰见他情绪低落,宽慰道:“林大人啊,此事你要是不看本质,只看现象,还是很好的嘛。”
“朝廷得到了想要的盐税。”
“百姓吃到的低价的官盐。”
“合适的人拿到了合适的盐引,稳定了盐政。”
“气氛组抽奖凭运气,又觉得如今环境勃勃生机、万物竟发。”
“你办成了事,我没有因为坏了事被牵连,你好我好大家好。”
“走吧,不妨出去看看哪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气氛。你便想开了。”
两淮盐政使也是被刘钰这些戏谑的话弄笑了,叹了口气,便与刘钰一起去了外面,去感受下刘钰说的那种勃勃生机的气氛。
等到了外面,果然生气逼人。
大大小小的商人们一直都在等消息,人头攒动,尽显繁荣。车水马龙,衣着锦缎者比比皆是。而以前一些根本没资格入场盐业的中小商人,面上也带着希望和期待。
银票纸钞兑换所附近,更是排起来了长长的队伍。南边来的商人在凭票据取纸钞、北边来的商人在用白银换纸钞。
街头巷尾,因为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的商人、脚夫、马夫、跟班、保镖,也是吆喝声不断,国安民乐之气,直逼京城庙会了。
各式各样的商人,各种手段手里已经有第一桶金的商贾,都想来碰碰运气。
而这种碰运气的心态,刘钰把握的非常到位。
所以他早就说明白了,盐票不是无限的,谁能拿到盐票,听天由命。
如同抽奖。
而且也确实像抽奖,因为每个来到这里的商人都知道,卖盐有多赚钱。
不管他们之前是卖官盐的,还是卖私盐的,亦或者直接是提着棍棒刀枪去盐场低价强买的,现在全都白白净净,既往不咎。
每个人都有机会抽到“奖”。
这可比放开了买,心理上更加刺激,而且似乎先显得挺公平,气氛也就自然显得更加有生机。
虽然实际上半数的奖已经内定了。派来查盐政的孩儿军不干正事,在这边猛查私盐贩子,可不是为之前的盐政服务的,而是为了今日。
及至商人最多之处,不知是谁带了头,跪地颂德,面北直呼陛下圣明,万岁万岁。
初时十余人,俄而百千人齐呼,声如钱塘潮。
这种气氛之下,刘钰看着这些颂德圣君的商人,问道:“林大人感觉如何?”
两淮盐政使嗯了一声,缓缓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之言,今日方见其意!”
“昨日谤语且如潮,今日颂圣竟似涛。”
“一策之变,乃至于斯。”
“这就是小人啊。”
刘钰呵呵一声,笑道:“不,这就是人。”
两淮盐政使对此并不回答,也不争论,只是笑笑,又道:“不过,国公之言所言,倒是真的。只论氛围,确实万物竟发、勃勃生机。之前浑似一潭死水,竟日喧嚣之气极盛。”
“只不过……”
他看了眼刘钰,略停顿之后道:“只不过,这把火烧起来了,火能暖万物,亦可焚芦园。国公与下官更是要小心行事。万不要使这把火烧到了别处盐区,闹出许多纷争。”
他在提醒刘钰,悠着点,因为他觉得刘钰定的盐票量有点高。
虽然说淮南淮北江西湖北河南皆大顺,但分属于不同的盐区,若是放盐太多,只怕卖到别的盐区去,到时候全是麻烦。
淮南淮北盐区犬牙交错,别到时候淮南盐商集体告状,说淮北盐改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淮北盐改之后,明眼人都知道,只要大获成功,下一步就直奔淮南了。
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本来是团结销售商,打压总承包商;结果因为兴奋之下过了火,盐放多了,侵占了淮南盐的利益,竟使得总承包商和销售商联合一起,反对盐改。
刘钰点头称是,心里盐改的下一步,确实是改淮南。但可不是改票那么简单,而是要直接废掉淮南盐。你都没看明白今日的关键不是改票,而是改盐场提振生产力,确保淮北盐配合川盐直接弄死淮南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