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
那倒是画个新的啊。
应该说,程廷祚认识到了这一点,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巨大危机,毕竟也是在大顺下南洋的二十年前就担心西方侵略效吕宋故事的人。
所以他要搞“新哲学”。
要把过于强调功利不屑辩经的颜李学派理论化、体系化,然后指导现实。
因为顺兴明亡,驱逐鞑虏,期间艰苦,前所未见。宋明理学已经背锅了,然而现在迟迟破而不立,再不立新,将来再出类似的事,那得找谁背锅,一些激进派的儒生内心,一清二楚。
永嘉永康学派,和颜李学派之前的困境类似,都是没有一整套经书,只能“事儿上见”,霸道太重,挺难把经书立起来的。
王安石的新学,当初倒是打算“统一思想”,但在儒家内部普遍认为荆公新学明显是申商之术。
这个经,是很难辩的,是非标准已经先定下了。
很多新学问,在根本上就触动了类似于“吃不吃猪肉”、“周五吃不吃鱼”的问题,看上去能用,但仔细一看就可以直接否了,根本不是儒。
现在破而不立的局面在这摆着,使得每个人都想当正统。
然后每个人都当不了,因为你想当正统,就会有人指出你不符合经书。
之所以会出现破而不立的局面,也正源于此。
破的时候,大家齐心协力。
立的时候,大家奋勇争先,但谁跑的快,后面的人肯定要拽一把。
闹到现在,只能托古改制,谁古谁站得稳、谁原谁才立得住。
所以一群人拿起了先秦古籍,直接绕开了宋明理学,要自己注经。
可是,越古,问题越大。
古时的工商业占比什么样?古时有工厂制吗?古时的经济基础和现在近还是宋明的经济基础和现在近?
再者,自己注经没有用,注完之后要得到天下的认可。现在宋明理学的权威已经倒了,孔夫子在两千年前就死了,每个人都有解经权。
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拿着两千年前的文章,说其他人解得不对。
直到真正做到这一步的时候,程廷祚才明白,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说那句听起来那么古怪的话。
【古来诗书,不过习行经济之谱,但得其路径,真伪可无谓也】。
现在想来,真伪都无所谓了,这压根是准备自己“编造”圣人言论啊。可惜死的早,要不然趁着日本开关的机会,只怕不知道能编出来多少“自东洋回传中土”的“古籍”。
如今,传到了孟松麓这一辈,在均田问题上,孟松麓就被这些年轻人直接怼的无言以对了。
现在就明说了,指望朝廷均田、地主自己献田,纯粹扯王八犊子。
那么,连第一步都走不下去,还扯什么别的?
如果非要走第一步,又确定朝廷均田、地主献田是不可能的,那咋办?
继续往下推,可就吓人了。
效学派当年在沧州的做法,广收弟子、教授各斋学问、天文地理、武术兵法、骑马火器、严格纪律、确定政治纲领、完善社会蓝图?
孟松麓语塞无言,而他对面的孟铁柱却未停下。
阴暗点去想,或许是因为身份等级的巨大差异,或许是因为孟铁柱天生是个坏人就喜欢嘲讽别人,亦或许是因为朝廷割裂身份使得他们这些自诩为“读书人”的读书人不是读书人而对朝廷认证的读书人的嫉妒不满。
总归,孟铁柱并未停止嘲讽,而是继续问道:“就算按你们说的均田,那均田之后,只说了农。那工商呢?士呢?官呢?”
孟松麓被怼到了边角,这时候也只能背书。
“这个问题,昆绳先生是说过的……”
【明告天下以制民恒产之意。谓民之不得其养者以无立锥之地;所以无立锥之地者以豪强兼并……】
【今立之法:有田者必自耕,毋募人以代耕。】
【自耕者为农,更无得为士、为商、为工。】
【若不为农则无田,士商工且无田,况官乎?】
【官无大小皆不可以有田,惟农为有田耳。】
【天下之不为农而有田者,愿献于官则报以爵禄,愿卖于官则酬以资,愿卖于农者听,但农之外无得买。】
【而农之自业一夫勿得过百亩。】
孟铁柱倒是不可能跟刘钰似的,直接狂喷这是“反动透顶的空想”,而是阴阳怪气地说道:“哦,原来你们设想的天下完美制度,就是如前朝那般,复匠籍、军籍、商籍,万世不易?你们这些正经的‘读书人’,只能想到这一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