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监生家里的时候,和他们一起承包的乡绅都已经赶过来了。
正如大明土木堡引发了纳捐事类似的道理,大顺有几个地方的监生之类是最多的。
一是苏北、二是西京。
税收体制和财政制度在这摆着,无能低效。地方闹灾,或者边境打仗,就需要动员当地士绅的力量。
而动员不能红口白牙,得给好处。大顺唯一能给的好处,就是学历。
包括大顺能绝地反击复天下,靠的也不是“保天下”的口号,而是通过保天下的口号,使得之前的均田政策,被合理地被取消了。
否则固然甲申年大顺入京的时候,南方奴隶兴呼乾坤倒转,我辈何以常为奴;一片石之后,士绅可也看到了乾坤颠倒,我辈何以被追缴助饷分田。
王监生的监生,就是苏北大灾时候,捐钱捐物捐出来的。
乡绅出钱,朝廷给学历,给一张“统治阶级入门券”。
不过自从上次活埋事件后,苏北的乡绅们老实了一段时间,至少没再怎么干类似诬陷别人要造反直接活埋三十几个这样的事。
也算是苏北乡绅,给了朝廷一个巨大的面子。
只是这一次不是类似于活埋百姓这样的大事,而是借着朝廷漏洞赚点钱的小事,王监生的心思也早活络起来。
等着李乡绅一到,这一片一起承包河段的乡绅就算是到齐了。
王监生也知道众人来是什么意思,他便先起了个调子。
“诸位,此番朝廷信赖我等,又要修缮淮河,此事对我等也多有利。毕竟水潮之苦,诸位和我一样,都饱受其害。”
“淮河肯定是要修的,干活的百姓,也得让他们吃饱。这没的说。”
众人都点头,连连称是。
王监生又道:“只是,话又说出来,兴国公不比你我,钟鸣鼎食之家,也不知贫民百姓事。若问问百姓,是愿意一天吃二斤白面,还是愿意吃四斤高粱,他们多半也选四斤高粱。”
“现在,朝廷也好、民间也罢,都讲究个‘不谈虚妄命理心性’,要专办‘实务’。”
“咱们这一次承包河段,也该本着这等想法。何谓‘实务’?便是要让干活的百姓吃饱,方为最大的实务。”
“之前救灾,就有人说,不若将朝廷发的漕米,换作粗粮,这样灾民才吃得饱。”
“若真真办实务的大人,便称赞为善举。”
“可也有些空谈道理的、顽固不化、不知变通之辈,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若开此口,必引贪腐。”
“可结果如何呢?同样的灾,假使同样的二十万石米,办实务的,灾民吃得饱、饿毙者少;那些顽固空谈者,却使饥民骨瘦嶙峋。”
这样说,众人心里都喜,如何不明白王监生的意思?
至于说救灾,用大米换粗粮,这是贪腐的一贯逻辑。
逻辑,是绝对没问题的:
朝廷无能,财政制度全面倒退,朝廷手里没资源,能调动的国家粮食储备,只有漕米。所以朝廷只能发漕米、发白银。
理论上,大米换粗粮,饥民要的是饱不是好,这逻辑是一点没问题的。
但,现实是现实、逻辑是逻辑。
现实就是,谁来保证所有的米,都换了足额的粗粮?
现实就是,一放就乱,只要开了个小口,蛀虫就能毁掉整个大堤。
如果朝廷能够保证每一粒大米都能换成粗粮,有这个统治能力,那还脱裤子放屁运大米干啥?直接花钱买粗粮运过来不就得了。
因为没能力,所以才不得不用最死板的制度。
现在刘钰直接把这个死板的制度拆了,留了一个天大的漏洞,自然就有人往里面钻。
王监生当然不会说自己要贪腐克扣,而是给他们承包的这一段的赚钱办法,指明了道路。
刘钰留的道路太多,针对不同的胆量、不同的贪心。而王监生指明的道路,就是细粮换粗粮,套取细粮粗粮的价格差。
而要这么干,王监生随后又指明了现实的操作问题。
承包的河段,要先挖两头、从两头往里挖。
这样,就能保证自己这边的人,和隔壁的人不通气。免得真遇到死心眼的,真保额保量的给挖河的百姓细粮,容易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