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用刘钰第四封奏疏里的那个比喻,三寸丁跳起来摸到了十尺,九尺高的摸着天伸手摸了下十尺高的同样地方,撇撇嘴道这也很简单呐,我也做到了啊。
这个比喻,就是李淦内心还有些心虚的根源。
有之前刘钰假装赤子之心的宇宙之悲事件后,李淦其实也明白,哪有什么千秋万代?
爱儿子,爱女儿、爱妻子,都不如爱自己。爱自己的羽毛、爱自己的身后名,爱自己掌控权力的那种无上快感,爱自己史书上的名声。
现如今,这场在刘钰看来修补匠级别的改革,在李淦看来,却是决定他将来名声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本意只想闹个淮海。
结果如今牵扯太多,从运河长芦闹到了四川,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慨叹之后,李淦终于问道:“卿刚才说,可打包票,三年之内,川南之盐比可供湘鄂黔川藏所需。朕也知道你已经提前约了西京大贾来科学院议事。卿打的包票,朕是信得过的。”
“朕看,盐政改革,就定在明年春季吧。若是淮河修的没什么大问题,正好,三年时间,缓缓复垦淮南苏北,渐少盐业。”
“朕之前细读了你的第四封奏疏,言及前朝盐政诸事,得其本源,化用本朝。”
“航海商船,便是本朝的开中盐法;本朝的外贸,就是前朝的盐引。着实得其本源,朝中无人可知此等真意。”
“纠其根本,朕便想到了许多年前爱卿武德宫夺魁时候的文章,本朝之西域在南洋。根源就在这里,开中盐政是为了北方、海贸殖民是为了南方。”
“朝中许多人尚不知此等战略的转变,那以爱卿看,本朝还有什么可变之法?”
问到这,刘钰一言不发了。
虽然他心里腹诽不止,说这都是修补匠改革,但改革也只能是修补匠改革,真正核心的土地问题,哪里是靠改革就能改成的?
他不发一言,皇帝怅然地叹了口气。
不发一言,和说一句无可改者,终究是有区别的。
“罢了,那只说眼下的变法,明年三月盐政变法,爱卿还有什么要谏奏的?”
和刚才的一言不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钰忙道:“回陛下,并无什么再要大动的了。陛下庙算无双,三月动,最是合适。”
“一来待三月一过,枯水结束,也正是方便兴运盐往各处的时候。”
“二来便是这期间还要做各项准备,非是一处要变。”
“不过,之前的诸多安排,已然可以保证盐改时候,绝对不会出问题。另也请陛下……放宽手。”
皇帝明白刘钰的意思,还是引蛇出洞、郑伯克段的办法。皇权是有能力直接用军队阻碍那些收盐试图扰乱行市的盐商反击的,但刘钰希望皇帝不要这样做,因为那将会让朝廷少赚很多钱。
只有趁着这一次把盐商掏空了,之后淮南的盐改也就没有丝毫阻碍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事。”
“爱卿常说,变法最怕之事,便是人亡政息。”
“如今爱卿主持工商各业,虽归内帑,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全靠爱卿的‘幕府’撑着,最是可能人亡政息之制。”
“你回去理个章程,另外,朕这边也要锻炼些年轻子弟,这一次便跟着你过去,先与你做个文书之类的,多学一学。日后也好堪用。”
“川南叙州府,卿所举荐的,也尽快报上来吧。”
“陆放翁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太子身边的实学伴读,朕前些日子也考教了一番,实学本事,对答如流,但具体时政,尚需历练,正好就先在你身边做个文书,多学多看。”
“将来你这边的章程理出来了,名正言顺,不行开府幕政,也不归六政府管,只当是天子的衙门。非是原本的官缺,选拔时候,也多便宜。”
对皇帝的这个安排,刘钰毫不诧异,显然皇帝是在准备以后的事了。自己这个年纪肯定是既不能给太子当钱袋子、也不能给太子当枪杆子的。
大顺从一开始差点激进到用女官制度来顶替太监,后虽废除,但太监终究是不能干政的。
既太监不能干政,太子身边就得有一群班底,否则将来当个皇帝那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基本也就是这样了,要么太监当心腹、要么皇子身边打小就有班底。
皇帝的这个安排,在刘钰看来,传达了这么个意思。
让太子的人历练,其实是在告诉刘钰:你,是我的人。
皇室之内,“父慈子孝”。现在工商、海贸越发重要,皇帝这几年能挺直腰杆子和人说话,也是因着内帑里有钱了。
这么大的钱袋子,既然太子的人来历练,那总得有个皇帝的人。
皇帝并未再派“他”的人去历练,这在朝中的人看来,等于是又给刘钰加了张护身符。
以后的事,刘钰也懒得去考虑,人亡政息什么的,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啥息的了。难道重新去挖大运河?
只有一个事儿,刘钰得问清楚了。
“陛下,苏北修淮河的事,也要跟着历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