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铜且不加价,本朝又怎么会去云南采铜呢?而若前朝纸钞不曾崩,本朝以白银计税,只怕早就发行铜贯纸钞了。”
“矿工总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石头缝了蹦出的七八万人吧?”
这道理一说,也让皇帝不得不点头同意,心里嘀咕着这个西洋内阁秘书长说的话,心想倒的确如此。
又把刘钰的逻辑捋了一遍,心想这日本国禁铜出口,竟能导致缅甸边境之事?
倒真是闻所未闻之道理。可仔细一想,又似无错,若不然何必要去云南此等偏远之地开矿?真是被铜逼得没办法了,又担心前朝纸钞故事,不敢发纸钞。
而这些年那里的矿场忽然一下子就爆发式地出现了几万汉民,如刘钰所说,采矿可不是个谁都能干的,这些人指定之前就是干采矿的,而且肯定还是云南地区的,否则跑不到那么远。
云南地区,现在是大顺的铜矿支柱,支撑了大顺百分之六十左右的铜,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多是靠迫使日本开关之后贸易得来的。
不但要铸钱,军改之后的铜需求更是巨大。尤其是海军,简直是一口吞木头、一口吞铜料。
如今缅甸边境地区的这个银矿,引得许多想要立功的人,跃跃欲试。
大顺可真是缺银缺铜缺的想哭,一个年产银十数万两的大银矿,又处在土司、缅甸等错综复杂之地。如今汉民日多,欲内附而抗土司,不少渴望军功的人直接跳起来支持。
不少军官夜里喝酒,说正愁找不到值得打的地方,这么大的银矿,可是值得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勋?
这些皇帝都清楚,只是因为担心控制不好,尤其是边将擅自扩大战争规模,和缅甸的战争升级,到时候怕引起英国人的警觉和干涉,甚至英人出枪、缅甸出人,拖住大顺,这可就坏了大顺这边南下印度收税的大略了。
是以皇帝一直压着,要先把周边的真正敌人扫干净,回过头来在收拾身边的弱鸡。没有西洋人的枪炮,周边不值一提。
只是没想到刘钰能拿这个说事。
但皇帝想了一下,又觉得刚才刘钰问日后能否安稳的时候,自己脱口而出说肯定可以,可见自己内心也明白,汉民越多,越安稳。
哪怕矿上是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可比起那些土司,相对来说,开矿的挖矿的肯定比种地的闹心,但比起那些土司又比那些土司省心,两害相权取其轻。
按这个逻辑,竟似刘钰的激进的四川工商业发展计划,颇有道理?
皇帝笑道:“你啊你……”
“按你的道理来说,既然事物是普遍联系的,那无非是说,漕运的事,不能只看两淮,还要看南洋日本;盐改的事,不能只看淮北,还要看淮南四川湖广。然后借此引出川盐之事、再由川盐引出煤炭?”
“牵一发而动全身,凡事需得考虑周全?”
刘钰却否认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斗胆,请陛下试想,陛下知道银矿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
皇帝想了一下,却不回答。
这话不好说,心里知道就行。
第一反应是啥?
第一反应是:银矿!可不可因小失大,要先忍忍。
刘钰又道:“陛下,臣再斗胆,若宋玉斧划界时候,听闻此事,会怎么办?只怕第一反应,是边境安稳重要,勿要起边衅,耗费国家财力。只以宋论,又非是只论宋。”
“臣试想,若陛下没有力排众议支持军改,若征准没有新军摧枯拉朽、若川西平叛没有势如破竹、若伐千年僭越之邦没有迅如闪电、若西南土司叛乱野战没有一击即胜、若没有一支能过马六甲直达缅甸之南大洋的海军……”
“此事,第一反应又会是什么?”
“恐怕,也是想着,得不偿失,损费巨大,不若不纳,而求无有刀兵耗尽国财吧?”
“然则现在军改之后,于草原、土司等地,再读两汉书,终于明白‘一汉当五胡’不是古人鼓吹。自宋以来,多有人不信一汉当五胡,以为谬矣。”
“实则不然。汉人用大弩长剑,而匈奴用石镞木弓,自然以一当五;如今汉人用自生火铳刺刀铜炮、能接敌前快速变阵,而胡夷还用长刀短矛或有点火绳枪,自又是一汉当五胡了。”
“此兵甲利钝之别,可成以一敌五之势。”
“兵甲之外,更要论后勤。”
“彼时,汉以垄作耧车,铁器牛耕,是故十人可养一兵;而匈奴随水草迁徙,并无常备之锐,后勤补给更不用提,岂能充足?”
“此时,若如征准,西域地界,也种小麦、也种棉花,亦控制缠回纺织耕作。这就不是汉时与匈奴的对比了。”
“兵甲利钝已经解决,那么后勤生产之多寡,再如汉时我牛耕铁作彼放牧水草的差距,便是要解决的问题了。可如今准部之前都用缠回种地种棉花纺布了,更别提罗刹英夷荷兰等国了,差距极小。”
“若真要复汉时雄风,非要兵甲利钝如我用黄弩彼用石镞;更要后勤之别如我牛耕铁作彼刀耕火种水草而居。二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