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海州越发的近,刘钰的心情也就越发的放松。
他虽然之前没接触过盐政问题,但经济结构就在那摆着,有些东西大概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这和后世的承包、分包还不一样。后世的承包、分包,那就10块钱,总承包先拿5块,剩下5块给次级承包商,干一件理论上要花8块钱实则就花了3块钱的豆腐渣。
而这种类似于包税制的承包,则是上面收10块钱,总承包商问下面收20,次级承包商再从老百姓那收30。
官盐的问题很多,但最容易整治的,恰恰就是这些总承包商,先收拾了他们,问题也就先解决了大半了。
至于什么夹私、淹销种种,这些东西管起来麻烦,收效比太低,而且只是管理细节上的东西,不是靠制度构建就能扭转的。
来之前他和史世用说:拔草是为了种粮食,拔草不是为了拔草。
这一路和史世用讲了一下,史世用也就明白了,这一次来查办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方向。
孩儿军没有执法权,只有刑侦权,最终处置还要走朝廷的司法程序。
而定向查办的方向,定向查办,重点恰恰不在于查办,而在于方向。
搞明白了方向,查办反而是最轻松的——谁屁股上没有屎?
刘钰也不是故意羞辱大顺的朝廷无能,而是历任的巡盐官,能干啥?手里面吊毛没有,能调动的资源只有背后的朝廷,但朝廷能解决食盐销售的管理问题的话,还用得着盐商?
但凡要干事的巡盐官,只要敢动,就能被这些垄断了销售渠道的商人搞得生不如死。今天敢动,明天就能让河南吃不到盐,百姓躁动,朝廷也收不上盐引,两天就给搞的赶紧滚蛋。
他却不一样,刘钰还真就不怕这些手段。
他背后,有一个采取了准备金纸钞制度、股份制已经深入人心、可以快速募集资本、有高效的董事会决策团的新式财阀。
而他要对付的,是一群依靠宗族、亲族、同乡关系、依靠结交儒林,搞关系网、同行之间明争死斗的旧式商会。
要是连这样的对手都赢不了,那也别去考虑什么决胜西洋,夺取市场主导权这样的大事了。
刘钰心道,只当练手了。
史世用这一路都见刘钰轻轻松松,自己也被感染,也是轻轻松松。
眼见已经要到海州,便问道:“国公准备来下马威什么的吗?我手底下这帮兄弟,野战未必及得上以前能够接敌快速变阵、横队纵队方阵迅速转换的青州军,但胜在长得雄壮,下马威还是足够威的。”
刘钰笑道:“来什么下马威啊?该吃吃、该喝喝。这种事,无非银子和盐,银子我能调动不少,关键还是盐,能控制多少?今天不来下马威,今天只吃饭喝酒。给钱就收,但是记得,写收据。”
对史世用刘钰是信得过的,他直接告诉了史世用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是啥,就是银子和盐。
而盐,本质上也是银子。无非是提前生产出来,所支付的,其实不过也就是一年的利息而已。
不多,问题不大。
史世用也不再多问,如当年日本事一样,这些贸易上的事他不懂,那就听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便是了。
等到了海州,当地官员和大盐商已经在那等了许久了,走完了迎接的形式,为首的官员和盐商总承包商赶忙道:“国公一路辛苦,略备酒菜,特为国公接风洗尘。”
刘钰笑呵呵地点点头,说话却带了几分阴阳怪气。
“早就听说你们的一盘蛋炒饭,都要五十两银子,我这正儿八经的钟鸣鼎食之家,禁宫里不知道被赐了多少顿饭的人,倒是少见识,今日开开眼。今天这接风宴,可有那蛋炒饭和什么百鱼汤吗?”
几个总承包商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紧张的不在于刘钰说他们吃的贵,有钱不吃干啥?而在于刘钰那句有些“诛心”的禁宫赐宴的人都少见识。
“国公说笑了,都是些市井传言。便如那些乡野村夫说什么东宫娘娘烙大饼差不多、西宫娘娘金锄头差不多。”
一旁的史世用心里暗笑,心道国公你不是说不来下马威吗?既不来下马威,又来说这些话,那就大可不必了。
一众人边小心地回复刘钰的话,一边迎着刘钰入了厅堂,请刘钰坐了上座。
敬了两轮酒后,一个姓郑的总承包商恭敬问道:“国公此番领了圣命来海州,不知要办何要务?”
史世用脸色不悦,觉得这是在打听消息,却不想刘钰淡淡道:“也不是啥大事。”
“就是朝中有人提议要改革盐政,陛下差我来看看,这盐政到底能不能改。能改的话,就改;改不了的话,就不改。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对吧?”
一下子,屋里的人全都没动静了,任谁也没想到刘钰说的这么直白。
若说这话还有另一种理解,似乎更像是索贿——我说能改就能改,我说改不了说不定就改不了。
可想想刘钰的名声,这些盐商又觉得不太像。
然若不是,那直接说出来,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鸦雀无声间,刘钰的目光投向了刚才问话的那个总承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