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刘钰在上面照本宣科地念完,便给了众人半小时的讨论时间。
徐亨一旁的一个之前曾做南洋生意的,问道:“介生啊,昨日我们都没听懂国公在讲什么,唯独你见识卓越,当真是青出于蓝。”
“今日国公这小册子,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徐亨闻青出于蓝之语,心中暗喜,却仍道:“您过奖了,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今日国公给的这小册子,似乎在讲一些我们都能理解的道理。国公的意思,一直都说,今天降价是为了明天赚更多。”
“国公一直说,葡萄牙的巴西那地方,也适合种植香料。而且葡人再从南洋锡兰撤走之前,就携带过去了木苗。所以我看国公的意思,就是靠公司的资本雄厚,准备在香料上低几年利润,先把葡萄牙的香料挤垮?”
“我听说,那巴西等地,人工颇贵,非是这里能比。降价到一定程度,咱们依旧还有的赚,只是赚的少一些。而葡人在巴西的香料种植园,必是撑不住的……”
徐亨只觉得自己说的颇有道理,不想那商人却笑道:“介生啊,这降价垄断的事,我看也没什么人反对。我们这些老头子,虽是老朽,但也知道什么叫先赔后赚。”
“看了国公小册子里荷兰定价的事,我倒是别有感叹,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哦?您想到什么了?”
徐亨没想到旁边这岁数五六十的商人居然完全同意降价倾销确保垄断地位一事,心里不禁好奇这老头儿想到的到底是什么。
老商人笑了笑道:“这荷兰人担心丁香价格过高,而致英人觊觎,于是主动降价,务求英人不要觊觎。”
“可当年,我去巴达维亚卖茶叶,去了之后就被荷兰人扣住,一连扣了半年,逼着他把茶叶用赔本的价卖掉。”
“这英人远在万里之外,荷兰人尚且惧怕至此;而天朝就在巴城千里之内,荷兰人竟丝毫不担心。”
“现在想想,南洋尽在手中,货船直奔荷兰,天子一怒,各国公司颤抖俯首,当真是恍若隔世。”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呢?”
“国公这小册子,真叫我心里难过,想到好多过去的事。”
“一想到英人没说话,荷兰人自己便吓得不敢定高价;再想到这巴城距离天朝如此近,荷兰人之前竟毫无防备、毫不在意。”
“你知道,被人轻蔑的那种感觉吗?连防备你都不防备你的那种感觉,你们真的是难以体会的。”
“我久随国公,因国公而富。可真正叫我死心塌地追随国公之路的,就在当年国公一句话,叫荷兰人不得不将巴城唐人迁至锡兰。因为他真的怕你了,所以才要考虑你的感受,你的意见。”
“想想那时候,你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吗?”
这事徐亨当然知道,小声道:“听说是对天赌誓,说这辈子再不去巴达维亚做生意。”
老商人苦笑着仰起头,想着过去的事,许久道:“是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对天赌咒吗?因为我们从未想过,朝廷会出面帮我们商人。我们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所以我们只能对天赌咒,尽显无能。”
“现在呢?若是我们受了欺负,会先去对天赌咒吗?我们必然会放下句狠话,然后来找国公诉说、求朝廷做主。”
“从当年的连想朝廷都不敢想,只能对天赌咒;到现在觉得再出了类似的事,第一个想着去找朝廷。”
“从当年荷兰人扣我们的船,丝毫不在意天朝就在旁边;再到现在我们抢了荷兰人的南洋,他们还要喜笑颜开与我们合作贸易。”
“你们这些小伙子哪里经历过那种呀。”
徐亨没经历过,也真的无法有这种当年跑南洋的老商人的共情。他真的难以想象,这些当年在巴达维亚对天赌咒这辈子再不去巴达维亚的老商人,知道大顺通知荷兰东印度公司把人往锡兰迁荷兰人就听话照做时候的感觉。
这些老商人不是感慨自己当年只能哭天抢地、无能赌咒。
而是感慨,英国人屁都没放一个,荷兰人竟然担心丁香价格更高,引来觊觎,主动降价。
可天朝就在南洋边上啊,这么多年,荷兰人竟从未考虑过天朝的影响,仿佛天朝就像是一块幕布。
只是个真实存在的死物。
徐亨很难理解这些老商人“恍若隔世”的感叹。
但他脑子里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祖国,这个新学里出现的词汇,好像真的是有意义的。
也或许,之前新学里学的那些东西,只是灌输性的教育,和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忠君为义之类的话,区别不是很大。
大概就类似于“为什么要孝顺父母?因为要孝顺父母。”
而现在,看过荷兰香料的定价问题后,再联想到大顺暂扣东印度公司、给丹麦亚洲公司加税的事,对“祖国”这个概念,徐亨有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为什么要孝顺父母、因为要孝顺父母”的利益相关的感触。
他不是搞工业的,不是搞纺织之类的。
而且就算搞,现在大顺的工业资本家,也很难从利益的角度去理解祖国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