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邦群岛,这是浪漫的幻想家才会做的事。
眼前这个人一点都不浪漫。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这本书自己当然读过。
但只表示读过,却并不对此书发表任何政治上的见解和意见。
刘钰则用舒缓的语气,引用了里面的一句话。
“绵羊本来是很驯服的,所欲无多,现在它们却变得很贪婪和凶狠,甚至要把人吃掉,它们要踏平我们的田野、住宅和城市。”
引用完这句话后,刘钰笑道:“我们天朝呢,玩的比你们早点。村社什么的,解体比较早;井田制什么的,都完了两千年了。也没有什么公地可被圈、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村社的公共土地。君子庶民的等级分野,早就名存实亡了。”
“我们天朝,一直以来实行的,是最为标准的土地私有制制度。自唐朝均田制瓦解之后,土地自由买卖,自由租赁,国家都不能干涉。”
“当然,我们也没有你们那边的村社的传统地租,传统在金钱利益面前,一文不值。我们千年前证明了这一点,你们最近的圈地运动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想,你一定对伦敦街头游荡的失地农民,印象深刻吧?当然,你们有《济贫法》。”
“从《济贫法》问题上,就能看出来天朝和你们英国在一些问题上的重大分歧。”
“这有助于你们理解天朝,什么是天朝、天朝存在需要做什么,以免我们彼此之间产生诸多误解。”
他借着济贫法的问题,逐渐把问题引到了土地问题上。
或者说,引到了英国和大顺在“抑兼并”问题上的巨大分歧。
英国在前朝嘉靖二十九年,就开始征收济贫税了。
这是一种标准的资产税,按照土地多少、房产多少、产业多少来征收,以资产总额决定要承担多少济贫义务。
从经济学的角度上讲,这种税,以及这种济贫制度,实际上就是一种“鼓励兼并”的调控。
比如一个自耕农,有100亩地,假设要缴纳10两银子的济贫税。
一个农场主,有10000亩土地,要缴纳1000两银子的济贫税。
那么,济贫济的是谁?
自然不可能济到自耕农、小生产者的头上,他们是纳税的。
而是要济到穷苦的人身上。
理论上,没有工作或者工资过低,才能享受到济贫补贴。
原本在农场打工,工资肯定比济贫法规定的最低工资高。
但是,很显然,农场主会选择降低工资,把工资降到济贫法规定的工资更低的程度。
比如说,原本在农场打工,一个月赚5钱银子,而济贫法固定月薪4钱银子才能领到济贫补助。
农场主一看,这不简单吗?我把工资降到3钱银子一个月,打工的每个月能领3钱银子的工资,还能领2钱银子的济贫的面包补助、房租补助等等。
你我我好大家好。
这就等于什么?
等于对大农场主、大产业主、大资产者来说,这就是脱裤子放屁的循环:我缴纳的济贫税,最终通过工资调节,等于我根本没交钱。只是把我该付的工资,一半以工资的形式、一半在政府那走了一圈以济贫补助的方式,发给雇工。
而对自耕农、小土地所有者、小手工业从业者来说,这就不是脱裤子放屁了:我是自耕农,不可能专门去雇人干活,但济贫税我还得交。
很显然,这推动的是什么呢?
推动的,是自耕农破产、小手工业者破产。
推动的,是农场规模扩大兼并土地、工场手工业打败小手工业者。
推动的,是底层使劲儿生孩子,然后工资越发的低,要么去做工要么当契约奴。
如今,英国正在酝酿新一轮的《济贫法》改革,但改革的方向,从经济学原理来看,仍旧是以“鼓励兼并、鼓励工场业、消灭小农、消灭小生产者”为方向。
反过来,大顺这边,实际上也在酝酿一场税法改革。
然而,以松江府准备试行的“十一税”国库地方分税改革来看,大顺的税法改革,实际上是一场“抑兼并”的改革。
通过明确的十一税,砍掉在自耕农、小农、小生产者身上的摊派、地方加派、徭役力役等。
这次改革砍的这一刀,实际上是砍在了士绅身上,因为他们有合法的避摊派避力役的能力。
也就是说,之前每年全国至少大约一亿两的有形或者以劳役模式的税收,其中2500万的国税土地税,是按照土地均摊的;而剩下的7500万的地方税,实际上是全压在了自耕农、小农的身上的。
现在,理论上如果税法全国推广,则是将全国的总土地税收定在7000万两,国库依旧按照之前的拿走2500万,剩下的4500万归地方。但,这7000万两的总税额,是均摊在全国土地上的。
这就使得自耕农不容易破产、小农经济更加稳固、男耕女织的模式更加持久,且更能抵御冲击和天灾。
两种税法改革的区别,也就是英国和大顺之间的最大区别的一个体现。
大顺无论哪个皇帝,至少在出发点上,绝对不敢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