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要不要继续进几句“忠言”,让皇帝定下来治理黄淮心思。
皇帝却在沉默地看了一阵流水之后,转而问刚才那个敢于说话的水利官员道:“朕若弃漕运、走海运。治水既不需要考虑前朝祖陵事,亦不需要考虑漕运淤积事,你们可有什么方法真能让这两淮,复唐时富庶?”
“君前无戏言,此时关乎千万百姓,尔等可要想好了再说!”
那官员立刻前出一步,跪在地上,从袖中取出一本图册,双手捧高。
皇帝身旁的近侍连忙过去将图册拿起,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却没有看,掂量了一下图册的厚度重量,点了点头道:“既有图册,看来也是用心了。你可说说,可能做到?”
那水利官员正色道:“陛下,自明以来,治水的最大问题,就是目的不明。担心祖陵、担心漕运,治水不以民生为首要。”
“凡事,必有目的,然后方可评判,这事情做的好不好。”
“臣以为,若以保祖陵、保漕运为目的,那么明人治水,可谓治的一流。”
“但若以民生为目的,前朝治水……便不好说了。”
“如今兴国公力主兴海军、夺南洋,漕运之事无需考虑,可从海运。本朝治水,便可以民生为目的。”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啥问题。凡事先看目的,然后才能评价做的好不好。
人家叫画蜥蜴,咔咔画完蛇之后再添四个爪子,这就明显画的很好嘛。
但目的是画蛇,咔咔画完之后再添四个爪子,这就明显画的不好嘛。
可问题是,历朝历代,追尊先圣,总绕不开大禹。大禹治水是以啥为目的呢?至少既不是为了保祖陵,也不是为了保漕运。
再者来说,天子天子,天朝天朝,从儒家的意识形态来说,是不是也要以民生为目的呢?
要画蛇而不是画蜥蜴,这是几乎全天下默认的共识。
那不以民生为首要目的的治水,到底是治的好?还是治的不好呢?
这水利官员说的是前朝,实则句句说的都是大顺。
大顺是没祖陵,但大顺之前治水的目的到底是啥?是民生为先吗?
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
只是不好说本朝也一个鸟样,区别不大,就治水这事来说,最大的区别就是李家祖坟在陕西而已,于是便拿前朝说事。
就说这洪泽湖,黄河淤积是啥水平,这些地方官和水利官员心里没数吗?你提高洪泽湖水位,得多大本事,和能愣生生冲出一大片陆地的黄河比看谁高?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就为了冲刷黄河泥沙,防止淤积堵塞运河。那天轰的一下坝垮了,从淮安到扬州江都,这不都是一片泽国?
皇帝哪里不知道这官员句句提的前朝、可句句都是说大顺的内涵,心道亏得守常,若不然今日这话便不好说。
“卿所言甚是。那若以民生为治水之第一目的,这水该当如何治?”
水利官员道:“臣等自数年前来到黄淮,到处走访、测量。臣等……实不能望大禹之项背,不敢说治理黄河,一劳永逸。”
“但治不了黄河,还治不了淮河吗?”
“如今洪泽湖日高,这洪泽湖高,淮河上游的水,流淌的便慢。一旦暴雨,下游的问题,却也一样导致上游洪灾。”
“陛下可想,若一条河,前面是无底深渊,后面的水流的自然快。可前面要是一片和上游差不多高的湖面,这水流的就慢。到时候一旦下雨,全都积蓄在上游,留不下去,于是安徽各地动辄水灾。”
道理虽然不只是这样的道理,从理论上讲涉及到一大堆的物理学原理,但不知道原理,未必不知道一些原理的具象表现。
这个道理一说,皇帝也还是比较容易就听懂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安徽这些年水患频发,竟是与下游的洪泽湖有如此关系?”
“卿是说,这湖越来越高,上游的水也就难走下去。于是遇到大雨,就容易溃堤,是吗?”
那官员叩首道:“臣不敢说这是全部原因,但关系确实不小。本身黄河淤积,每年河道都要增高;而黄河一旦发水,又岂是人力加高的洪泽湖所能比?到时候倒灌进湖,湖底淤泥增加,湖就越发的高。”
“水流不畅,上游便容易出灾情。”
“而至下游洪泽湖……恕臣直言。自前朝选择漕运的那一天,选择了蓄淮刷黄来防止淤积的那一天开始,两淮的大灾就已经悬在了头顶。只是,到底哪一天这灾厄会落下,那谁也说不准。”
“泥沙淤积,便要加筑高家堰;加筑高家堰,水位上涨;水位上涨,也涨不过黄河发水,倒灌,泥沙又淤积;然后便又要加筑高家堰……循环往复,总有一天,会无计可施。”
“或高出地面三五丈,可以控制;但这么继续下去,十丈、二十丈、三十丈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不说将来,就说洪泽湖一旦溃堤,现在整个苏南又有几人能活?”
“我大顺朝千秋万代,不可学前明事,只觉二三百年溃堤不了,便不用担心。陛下聪慧圣明,我朝千秋万代,当以百年计、千年计。”
李淦心下暗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