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签约,大势便已定下了一半。这个条约,早晚得撕。
俄国既然是新党上台,要延续彼得的西进政策,那么俄普矛盾之大,实际上也就使得英国只能从俄、普这两条咬人狗中,二选其一。
这些情况,这些推测,在齐国公来欧洲之前,刘钰便和他商量过。
是以当英俄之间签订了补助金条约的消息传到荷兰的时候,在阿姆斯特丹静待许久的齐国公大喜过望。
“噫!守常所求之事,已成了八成!仲贤以为如何?”
作为这一次大顺参与欧洲战后条约签订的齐国公暂时的、借来的私人幕僚,康不怠当然对刘钰的构想了解更深。
他这番被派来跟着齐国公,就是为了在欧洲乱局中为大顺找到一丝挤进欧洲的机会,执行刘钰的意志和战略构想。
见齐国公大喜,康不怠也笑道:“国公所料不差。如此一来,法国在这南尼德兰地区,必不可持久。当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竟全是为天朝和普鲁士做嫁衣裳。”
“法国打了四五年,啥也没拿到手。空耗国力、财力,这法王的水平,着实一般。”
“只是,兵法云: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轻败。法兰西国执政者如此无能,却依旧雄立,可见其富庶、文化、人口、兵制,皆有过人之处。”
“如今这法兰西国,所差者,唯一雄主天才尔。”
“那路易十五既非雄主,此时闻此消息,必然手足无措。普鲁士已退兵停战,如今英奥一方再添罗刹一生力军,纵国朝毁了荷兰的财政,却也不能让法兰西国大胜。”
“依我之见,此时便是时机。当一方面前往法国,与法王谈日后事,给出国朝调停之建议;一方面,当与荷兰国的摄政派密谈:如今之际,胜负未料,罗刹国纵要出兵,也要明年夏日了。英夷已经退兵回国,提防前朝复国之事,荷兰只靠自己焉能守住?”
“荷兰百姓,之前皆好战、爱国,以为非奥兰治家族不可,当效死战。现在经济崩溃、工商委顿、民不聊生、粮价又贵,之前那份心思,早就没了。再有我等之挑唆,荷兰百姓皆以为,眼下时局皆奥兰治家族之误。”
“若这摄政派能保荷兰之中立、使法兰西退兵,百姓亦可接受。本想着,换来奥兰治家族,便可复行会、抑豪强、取缔包税。可换上来后,发现一切如常,既如此,又与摄政派执政有何区别?”
“倒是摄政派若能上台,还可缔结与法之合约,保证荷兰日后之中立。两坨屎,偏偏这一坨上还有个樱桃点缀,自是选带樱桃点缀的这个。”
“昔日鲸侯既能把奥兰治家族捧上去,今日仍旧可以把他们拉下来。”
“一上一下,所幻灭的,只是荷兰百姓的希望而已。”
“他们也该摆正自己的身份了,以小国而称霸,虽可一时,终不可久。”
齐国公深以为然,心道守常这一手纵横之术,着实非得洞悉西洋诸国不可。非有此洞悉,便有苏秦张仪之能,不知时局典故,亦难成事。
如今正是其时,以国朝为中间人,调停法荷关系。
日后再如守常所言,取银三五万两、七八万两,买些粮食,只在荷兰各个大城市低价销售,博得荷兰人之好感。
便是十万两的粮食,也不够平抑荷兰粮价。但若目的只是为了博名、博好感,那就很够了。
事真成,这七八万两的粮食钱,只要多走私一条船的货,便也赚回来了。
思索之后,齐国公便道:“如此,我有官身,代表天朝,一些脏事就不便干。且荷兰的摄政派,如今也非正统,我与之密谈交往,终究不好。”
“法兰西国,最好礼仪颜面。我为公爵,去法兰西国正合适。荷兰这边的事,便由仲贤代行。”
“先谈,但不要说死。待我在法兰西国谈成,再把话说死。若无法国点头,此事也难。终究,天朝在欧罗巴,无一兵一卒、一船一舰,还是要无中生有、借鸡生蛋。”
说完,齐国公哈哈大笑。
康不怠亦笑道:“我曾听法国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法国有一家富户,养了一只猴子,还有一只猫。有一天,这猴子偷偷地烤栗子,就跟猫说:兄弟,你本事大,手速又快,兄弟实不及你本事。今日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你且把栗子从火里取出来,也叫我开开眼。”
“那猫一听,颇为受用,心道今日且叫你知我手段。遂伸手去火里抓栗子,连爪子上的毛都被烧焦了。猫便抓,猴子便吃。猴子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女仆恰好经过,猴子和猫便不得吃了。这猫根本不曾吃到栗子,心里却不怪猴子,只恨那女仆,瞎他妈的溜达什么呢?”
“这法国人的故事,若以先秦简语,吾以为,可说,火中取栗。”
“今日法国可谓火中取栗,劳民伤财打了数年仗,只怕一丁点好处也得不到,吃栗子的竟是天朝。只可惜它去火中抓栗子,却不是天朝唆使的。只是到最后,法国这‘猫’,也必不恨吃了栗子的‘猴子’,反倒要埋怨坏了他好事的‘女仆’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