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听起来完全就是扯犊子的谶纬之言,刘钰当然不信。田贞仪若是信,两人也根本不可能如此这般举案齐眉。
只是,他们自己不信,甚至可能朝中也没人信。
但是,要像是前朝那般搞穿凿附会、捕风捉影,搞个什么点将录之类的,大有可能。
而且“阉”之一字,本就不是什么好字。人家到时候就往自己这些人头上扣这么个大帽子,就凭那些人读书之多,还不简单?
最起码,对外一说,这群人是阉党,一开始可能只是儒林之中讲个笑话侮辱一下,可时间一久,怕这笑话就成了代号,顶着这么个名号那也着实不好听。
田贞仪说完这赤后、毛兽、白虎之类的谶纬之语,又道:“除此谶纬之外,夏政还有特点。”
“定府官,明名分,而审责于群臣有司:如今海军、陆军之军改;参谋部枢密院之建立,便应了此举。”
“主夏政而用兵者,讲究的是‘至善不战,其次一之。大胜者积众’。自三哥哥练兵以来,用兵之法,皆为夏政之风。”
“至善不战、其次一之。所说的,就是谋而后定,最好是不战而胜,其次就是一战解决。”
“平准噶尔之叛,孤军深入诱敌包围,阿尔泰山北麓一战而胜。”
“伐倭国之僭越,海军不战而胜,交兵不多,使得千秋僭越者一朝称臣,亦可谓至善不战。”
“下南洋、谋西夷,更是练兵十余载,以木马计夺锡兰、趁欧罗巴大乱攻荷兰、着罗刹国内讧谋西夷事。此皆至善不战之术。”
刘钰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田贞仪摇头道:“但是,然而,不过……这后面还有一句话呢。”
她顿了顿,在刚刚说完了一大堆的看似夸奖的称赞之后,说出了“但是、然而、不过”的后面。
“然……以春令而行夏政。”
“数战则士疲。”
“数胜则君骄。”
“骄君使疲民。”
“如此,国危矣!”
“以春令行夏政,所谓‘阉’者,便是这个意思。”
刘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一下朝中那群人的水平,搞这种事,比起田贞仪定然是不说是只高不低吧,但既田贞仪都能想到“阉党”这个名头,那些人真要是想要使坏,焉能想不出来?
这叫污名化。
阉党之前便已有之,天下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到时候,捕风捉影地搞出一个阉党名录,穿凿附会,安上这么一个污名,时间久了,众人默认,着实难说。
先给人扣个帽子,尤其是这个帽子本身就是个污名化的帽子,这向来都是朝中争斗常用的手段。
朋党如此、阉党如此、东林……这就属于是后世污名化后,再把这帽子到处扣。而现在,阉党这名头,省了后世污名化的过程,早就污秽不堪了。
田贞仪见刘钰在那皱眉有所思,又道:“至于剩下两条,我也不必细说。”
“自唐设市舶司以来,再到三宝太监下西洋。市舶、海军、下西洋事,多以宦官领。”
“《通鉴》曰:唐置市舶使于广州,以收商舶之利,时以宦者为之。自三皇五帝以来,这市舶之事,起始可知的第一人,便是唐之宦官韦谋。”
“本朝自比李唐,又兴市舶海关。及至于明,三宝太监下西洋,更是将市舶、海关、海军等,与宦官阉人绑定了。”
“此其二也。”
“至于其三……”
“宦官阉人者,天下之边缘人也。被哂于儒林、不容于阴阳。”
“三哥哥与新学出身众人,或谈几何天文、或谈洋流海图、或谈贸易工商、或谈资本市场,亦与天下正学所不同。”
“宦官阉人者,以其身体而边缘;新学海军者,以其学问而边缘。”
“究其根本,恰可相似,谓之与宦官阉人一般不容于世、边缘于士,当可比拟。”
“此三论,污为‘阉党’,足以。”
说罢,田贞仪忍不住笑道:“况且呢,皇帝又说荀卿之四臣之论叫你们不要学,那不是要让你们做阉党,又是什么呢?”
“陛下既说,荀卿所谓的四种社稷之臣,都不要做;又盛赞米子明之‘内外有别’之说,其中深意,三哥哥可想到了?”
“内外有别,不是在赞米子明的南洋政策,其实另有所指——内外有别,你们不要想着当外臣,而是做皇家的家臣,此内外之别也。”
“前朝遗民黄宗羲曾言前朝宦官之祸,曰:今夫宰相六部,朝政所自出也,而本章之批答,先有口传,后有票拟。天下之财赋,先内库而后太仓,天下之刑狱,先东厂而后法司,其它无不皆然。”
“本朝以史为鉴,与天下之内,断不会行太监干政之事。”
“但于天下之外,分清楚内外之别……呵,三哥哥,我且问你:”
“这南洋、贸易之利……是归内库呢?还是太仓?”
“这南洋、东洋之政……是归六政府呢?还是归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看似权大却没有制度化的机构?”
“这海军、南洋的征战……是先由六政府、天佑殿廷议了呢?还是皇帝小圈子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