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的表象联系,就很容易得出错误的、经验化的结论。这亦算是“以史为鉴”四个字想要搞清楚、弄透彻,最难的地方。
于是刘钰等人迈步进入一家拥有一百二十张织机的机户家里时,这个“资本家”,正在忙着准备再扩充八十张织机,准备迎接一波贸易红利,把握住时代的浪潮。
待见了刘钰等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将刘钰等人迎入后堂,奉茶见礼,叩拜之后,这家主人更是对刘钰连连磕头。
“实不相瞒,我等这些纺织机会,年节都会祭拜鲸侯,以报万一。我家本来只有七八张织机,也亏得内子手巧,织布手段也好,织出的料子众人抢购,积攒了一些家本。”
“一开始,先赶上了海军大建,军官所穿呢绒,皆从法兰西来。可除呢绒之外,水手不提,军官的另几套军装也是松江府的棉布。正赶上采购,内子觉得,这衣服不可能只买一次,是以力主贷了些,增了一倍的织机。”
“越明年,对倭开战。这倭国不产棉布,无种棉花,贸易之后,棉布销售日多。尤其是松江府的布,在倭国颇受欢迎,每年往送长崎的货船都要采购不少。这贷款买的织机,不但两年本息都还清了,还生了不少息。”
“便又买了几台织机。又恰逢这西洋人的‘飞梭’之法传来,此物甚妙。传来之后,内子与小人略作改动,又使织布日多。本生息、息生本,如今已然小康,更有织机百二十张,此皆赖鲸侯之力。”
“我等时时祭拜,着实真心。”
这一统夸奖下来,刘钰一扫在农村时候的无力感,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你家这当家的,倒是你妻子了。我看这松江府的纺织业越发发达,日后女子说话,越发重了。”
“若富的,多半还是妻女手巧,纺的一手好织,卖得好,便可买织机做机户,雇佣机工。”
“若穷的,那女子若能纺纱织布赚钱,在家里可不就说话硬气?真要过不下去,便散了,凭一手织布的本事,还有甚么可怕?”
“我看这松江府,日后女子先顶半边天,男子相较别处怕要先留个唯诺之名了。”
“既是有此等见识,想来也是巾帼豪杰,竟不差这寻常须眉的。何不请出来一见?本官正有些事想要问问,你也不必惊疑,无非是些买卖、生意、纺织上的事。”
那机户忙道:“鲸侯说笑了,这有什么可惊异的?松江府不比别处,机工女子颇多,聚在一处做事,并无太多规矩。只是依着规矩,女子理应回避,怕冲撞了诸位大人。既是鲸侯不弃,我这便去寻。”
不多时,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缓缓走来。
容貌不算漂亮,穿一身绸裙,略施了一些粉黛,但也不浓。
一看也是个平日里多在商业场里打交道的,并不惧怕,见了个万福,又说了一堆拍马屁的好话。
刘钰有了在农村调查的经验,此时相当理解汉弗莱爵士的那句话:若是政府不预先知道结果,就不要去做民意调查。
在农村,问粮价问题,肯定是一鼻子灰。
但在这里问粮价问题,立刻得到的都是支持和赞同。
那妇人更是个伶牙俐齿的,见刘钰平易近人,略说几句后,就这粮价问题便打开了话匣子。
“鲸侯有所不知啊。这机工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虽说朝廷下了‘永禁齐行叫歇’的令,可管起来哪有这么容易?”
“机工里,多有些悍人,动辄鼓动织工闹事。就说‘飞梭’之前,或有计件工资、或有按天算钱的。这飞梭一出,他们便先闹了事,一群人非要计件工资,说什么也不要按天的卯子工”。
“这粮价也是如此。如今鲸侯可知,松江府的织工,都有‘米贴’?都是他们齐行叫歇闹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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