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些甲必丹、雷珍兰等南洋的地头蛇一个个如丧考妣的神色,刘钰知道可能是用“茂陵”这个典故有点太吓人了。
即便是冬天,这里依旧很热。现在这些人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更让空气显得闷的难以呼吸,好半天这些人也不说话,刘钰也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道:“你们不要紧张。外面不是说了嘛,约法三章第一条,便是之前的一切事,既往不咎。”
“朝廷要是想要你们的那点家产,约法三章不加第一条,不随便办你们吗?”
“别人做事,还需得个名正言顺。我这算是如同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直接也不跟你们绕圈子。就是不想让你们这些地头蛇还在南洋,也懒得去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这么简单。”
连富光无奈道:“殿下、鲸侯,还请明示,朝廷到底准备怎么办?”
他们心里没底,主要是完全不清楚朝廷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刘钰非要处置他们,和他们当过荷兰的甲必丹、雷珍兰,基本无关。
在刘钰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和蒙元攻宋投降为官、亦或者后金成事剃发上表不一样。
爪哇怎么也算不上自古以来,朝廷也确实没统治过,甚至不管不问,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有不从夷狄的气节,实在是强人所难、鸡蛋里挑骨头了。
之所以非要处置他们、迁走他们,既有朝廷内的需求,也有连富光等人自身的原因。
地头蛇之类的理由,也就是说给连富光等人听的罢了。
连富光等人,他们是巨富。
大顺想要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继续发展壮大,当然需要巨富。
但是,连富光等人在爪哇、在巴达维亚,他们的投资方向、赚取利润的方向,和刘钰的需求完全不一样。
连家是怎么发达的?
靠着买卖“猪仔”,也就是华人奴工,拿了第一桶金。
得了第一桶金之后,一开始他是转型干了几年种植园。要是一直干种植园,第一桶金的罪恶也就完全可以不提,干种植园也还行,实业嘛。
但随着巴达维亚的衰落、荷兰整体的势弱、蔗糖危机等因素,连富光之后的主要收入,基本上是这么几部分:
包税。其实也就类似于买官当县长,一万包税,不赚两万,那便是没本事。
印钱,主要就是城外华人内部流通的不值钱的铅币代币。荷兰人管得了巴达维亚,管不了巴达维亚城外,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铜子儿,一直到红溪惨案之后,才逐渐在巴达维亚城外流通。
承包农村地区的香料收购。
放贷。
走私。
卖人。
赌场。
以及他爹当武直迷时候,利用武直迷济贫院搞的强迫捐钱慈善搞了一笔。
有钱的巨富,不一定是资本主义萌芽的资本家。
在刘钰看来,连富光肯定不算。
哪怕如连富光这样的人,在爪哇开矿、办种植园、买地搞稻米种植卖大米,刘钰都绝对不会想着把他们迁走。
但他干的这些行当,给他扣个资产阶级的帽子,他还真不配戴。
如今大顺既下了南洋,最起码,包税要取消、印钱那更是别想,走私、卖人这些,当然也不行。
其实他们留在南洋,也只能被迫转型了,不可能再用以前的方式赚钱了。
不过,他们都完成了第一桶金的原始积累,至于怎么积累的,那就不用细究了,既往不咎嘛。这个时代,第一桶金哪有多少干净的。
刘钰是希望引导他们,将他们赚到的第一桶金,投到他希望这些人投的地方。
而在朝廷内部,或者说刘钰说服皇帝的方向,朝中也有人逐渐认识到了民间资本的好处。
从最开始的以商控蒙,再到对日战争,再到虾夷开发、鲸海移民,靠朝廷出钱搞强制移民,朝廷根本出不起这个钱。
就像是西域移民。
因为交通不便、资本无利可图,只能是朝廷出钱移民。自从西域之战结束,皇帝对移民到底要花多少钱,实在是有了个非常肉痛的了解。
但几乎同样遥远、蛮荒的虾夷、鲸海,因为有利可图、海运交通相对方便、货能卖出去,虽然开始移民的时间比西域晚,但移民人口已经逐渐超过了这几年往西域的移民。
朝廷没花一分钱,使得虾夷、鲸海华人日多,这在皇帝看来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此外,刘钰虽然一直很小心,不去触碰诸如纺织之类的可能对小农产生巨大冲击的产业,但是采矿、冶金、熔铸、玻璃等一些对小农基本没有冲击的产业,这几年也逐渐发展起来。
每年都给朝廷带来了不少税收,譬如玻璃等产业,变通一下英国经验:英国是对原材料征税、大顺这边是对成品玻璃、铁器等征税,而且大型作坊相对而言也不容易逃税,确确实实让朝廷看到了利益。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民间资本投入。
皇帝当然考虑过商人的威胁,所以他把刘钰的这一套方案,称之为“猪圈养猪”。
利用长江口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发展起来的海军、海运等优势,以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