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用的词,一看就是评书话本里常用的词。什么一声炮响、伏兵四出云云。
这些所谓的华人“上尉”、“中尉”,也根本不懂打仗,说的细了他们反而听不懂,越是这种评书的语言越容易懂。
连富光其实也根本不知道城外的情况。
但他既然铁了心这么干,那就干到底。就如同若是朝廷不出兵,他就要为荷兰人干到底一样。
这时候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说一句城外的荷兰人失败了这么一句,更能激起这些人的勇气和斗志。
这几个雷珍兰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
本来他们就没有得知外面情况的渠道,唯独眼前这位连富光和朝廷“早有往来、暗通款曲”。
再者,连富光都是甲必丹了,是华人的头儿了,是整个东南亚华人在荷兰殖民地能干的最高官职,没有比这个更高的了。
连都城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都决心反叛荷兰了,显然肯定是局势已经到了荷兰人一点赢的可能性都没有的地步了。
这时候若还不信,那可真是傻了。
他们对城中的荷兰人本就不甚在意,怕的主要还是城外回援的荷兰人。担心这边起事,那边荷兰人回援,把他们全都五马分尸。
现在最大的后顾之忧也解决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干!现在就干!”
…………
城中。
几年前巴达维亚奴工起义时候,邀请自己的朋友、那位叫史瓦兹的德国木匠来自己家做客的孙姓华人,正在院子里给猪添食。
中国人是不讲究以德报怨的,讲究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历史上,红溪惨案发生的时候,这个叫史瓦兹的德国木匠,用擀面杖敲碎了自己好朋友的头,抢走了猪和财产,打死了所有的孩子——在供词里,他的确是用的“好朋友”这个词。
但“可悲”的是,这一次,红溪惨案并未发生。
于是这个叫孙涛的华人,和那个叫史瓦兹的德国木匠,依旧是很要好的朋友。
距离糖厂奴工起义、巴达维亚全城戒严,已经过去了数年。
这几年,在孙涛看来,一如既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勃良安地区的华人义军,和自己没关系。因为自己交得起人头税。
移民锡兰,也和自己没关系。因为自己交得起人头税。
荷兰人围剿失败,和自己还是没关系,因为勃良安地区的义军也打不到巴达维亚。
自己在巴达维亚,过着安稳的小日子。
幼小的孩子只死了一个,剩下的居然都活了下来,人丁兴旺。
真是好日子。
母猪产下的猪仔,长大了,马上过年了,就能杀猪吃肉卖一些钱,给老婆买些花布、给孩子买些糖果。
真是好日子。
闲下来的时候,把好朋友叫来,小酌几杯,熏熏微醉,然后睡觉。
真是好日子。
听好朋友史瓦兹说,欧洲现在又在打仗。想想巴达维亚的安稳,不免觉得庆幸。
真是好日子。
城外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爪哇的事,和他似乎也没有关系。
南洋的事,和他还是没有关系。
至于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其实远不如自己猪舍里的这几头猪。
这样的好日子里唯一的阴霾,就是听说城外的义军,居然攻下了井里汶。
这让他有些担心,担心有一天战火会蔓延到巴达维亚。
荷兰人或许不好,但万一城外那些“叛贼”更差呢?万一他们看上了自己这几头猪呢?
他和大部分城中的华人中下层一样,害怕改变,害怕未知。
虽然,听说城外那些义军或者叫叛贼们的口号,是废除华人的人头税,但是能不能做到,那实在是要打个大问号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荷兰人统治的日子,至少,安稳、和平。
至于说人头税、杀猪要交税、卖鱼要交税、时不时还要被强制摊派武直迷济贫院的钱,结婚要捐钱、死了要捐钱、找坟地还是得捐钱……
但习惯了,也就那样了。
他既没有一夜暴富的梦想,也没有阶级跨越的野心,稳定与和平,就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井里汶打仗的消息,多多少少给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想着今年过年供养老天爷的时候,还是要祈祷一下,愿这战乱不要波及到巴达维亚才好。
站在猪舍旁,孙涛看着猪舍里准备宰杀的肥猪,心里盘算着杀了之后,要卖多少、留多少、哪些朋友亲戚得送一块肉、杀完猪之后都要请谁来吃年猪。
想着这些简单生活琐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阵钟声。
那是甲必丹召集华人、宣读公司法令制度和命令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