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只怕皇帝想起这个“前科”,自己心里嘀咕怀疑是刘钰漏的题。
有些事,关系好的时候,那是美好的回忆;一旦关系逐渐变了味,那就反倒成了心病嘀咕。
然而皇帝闻言,笑了许久,缓缓摇头道:“朕自己都不懂南洋的事,真让朕自己去问,朕自己都不知道对错,又怎么知道他们回答的对错?”
“下南洋的关键,不是下。一如西北的事,不在打;西南的事,亦不在打。或移民、或改土归流、或另有手段。既要‘简小过、总大纲’,那总得知道大纲为何吧?”
“爱卿不必避嫌,朕也直说了就是:这事儿,爱卿就没法避嫌。能选的南洋都护,全都和爱卿关系密切,避不避,已无意义。”
“如今已是五月,今年冬季,可以出兵吗?若今年冬季出兵,何日结束?出兵之际,与荷兰国的贸易,将会损失多少?是否可以恢复?是否会影响一些专攻出口紧俏货物的工匠生计?”
“此事,非卿不可与朕谈。”
“而至下南洋、立军镇、制方略、谋汉唐西域诸国之匍匐……以上种种大政方略,天佑殿与枢密院,当与朕共议。”
“但若在南洋如何管制、如何与西洋人打交道、如何恩威并施叫南洋小国不敢又不臣之心,如何临机决断……这就需要一个在前线总管的人。非靖海宫出身不可。”
“爱卿昔年欲效张博望、班定远。但平准一战后,当以九卿卫尉为任,在其位,谋其政。居于庙堂,一些一线的事,当应信赖新人啦。”
“朕阅《后汉书》,每每思及爱卿昔年博望定远之志,翻看的却不是班定远之传,却看窦孟孙之传。”
“窦孟孙久历大位,甚见尊贵,赏赐租禄,赀累巨亿,而性谦俭,爱人好施,士以此称之。汉帝以其晓习边事,凡边有警事,即被访及……爱卿当为之。”
皇帝一开始就用班超和窦固的旧事做比喻,实际上选的这个比喻也相当的微妙。
不巧妙,却微妙。
历史上,真正名副其实的冠军侯,一共两位。
一位封狼居胥、一位勒石燕然。
勒石燕然的那位,叫窦宪,不是窦固窦孟孙。但两人是本家,传记也是一起的。
霍去病的例子,不是太好,皇帝不是很喜欢用。
一来天妒英才,霍去病早逝。二来霍去病有个“好”弟弟。
刘钰年少从戎,征罗刹、平准部、伐日本,皇帝心里觉得自己要比汉唐,总是自己演戏觉得刘钰可以当他的冠军侯。
而当初刘钰去漠北与罗刹谈判,也拍了皇帝一个大马屁,将勒石燕然的碑文拓了下来。
他又常常以班超为偶像,按说起来皇帝要做比喻,其实更合适于第二位名副其实的冠军侯,窦宪。
但是,这个比喻也不好。
窦宪固然勒石燕然,但权势太大,可谓是权倾朝野,军方几乎全是这位冠军侯的人。最后的下场,也是被抄家、被迫自杀。
提及冠军侯霍去病,就不得不提卫青;提及冠军侯窦宪,就不得不提窦固。
一则皇帝觉得以霍去病为喻,怕对刘钰不吉利;二来皇帝要脸,觉得将来下南洋、遏西洋若是成功,后世可以评价他与汉武唐宗并列,但现在自己拿自己比汉武,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拉不下这个大脸皮。
于是皇帝用窦固来做比喻,希望刘钰在此战之后,如同追杀匈奴、降服西域之后,就归朝安享生活的窦固一样:有什么大事,皇帝会问;但是前线的事,让小年轻的去就行了;战略上你给出主意,打好了基础,将来自有人勒石燕然。
你可以赀累巨亿,而性谦俭,爱人好施,士以此称之。朕有什么战略上的事,也会询问你。
但此战之后,你就不要领兵了,不是朕信不过你,而是你要转变一下心态,不要老想着去前线,要相信这天下不会缺张博望、班定远那样的新人后辈。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隐藏的寓意,甚至让皇帝有种冥冥天命般的感觉。
汉章帝章和二年,三月,追匈奴、收西域的重臣窦固,病逝。
同年四月初九,章帝崩。
在刘钰不可能看到的皇帝自用的《后汉书》里,在此列传的末尾自注几字:
命乎?天乎?
若孟孙不薨,执大将军节、勒石燕然、功高天下、权倾朝野、而至抄家灭族者,非其莫属乎?
亦或执大将军节、勒石燕然、功成身退、阖门自守、忠心耿耿,效武侯之忠、比卫公之退?
未可知也。
社稷家事,最惧未可知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