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说到这,李淦的脸色微变,惊道:“这便是鲸侯之前说过的,无需水、无需纤夫的大运河?”
工匠回道:“是。”
“二十年内,或可成功?”
“是。微臣觉得,鲸侯给出的二十年时间,倒是长了些。吾等已有思路,料来二十年内,当可成功。”
李淦好说也是当皇帝的,这辈子见了不少的事,也经历过不少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此时听完这些话,竟是觉得心跳的突突的快。
工匠回答的话,是刘钰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话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说辞。
和皇帝说什么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之类的,皇帝懂个屁。
和皇帝说这将促进纺织业的发展,皇帝既要担心与民争利,又要担心资本快速积累导致的土地兼并加剧。
和皇帝说什么进步、科学……皇帝又不是科学家,学几何学代数,都是玩票兴致的。
唯独和皇帝说“有助于稳固江山、有助于你们李家王朝镇压起义、有助于防范边疆警事不复宋明之悲”这样的内容,皇帝才会重视。
“不用纤夫不用水”的大运河,刘钰提过几次,但皇帝都当是玩笑,或者想象——就像刘钰说的,科学院说不定能让粮食亩产千斤,皇帝当时也是当玩笑,说真要能成可以封子爵了。而事实上只要弄上硝石矿、钾肥矿,不怎么需要良种也能达到七八百斤,有良种是要翻倍的,奈何皇帝的想象力根本不够,只能当成玩笑。
工匠从头到尾都没说蒸汽车的其余意义,也没提半个技术上的问题,而只是谈了谈刘钰说过无数遍的“重要意义”。
片面的、对皇室、对王朝、对李家江山的重要意义。
有些事,皇帝是当开玩笑的。
有些事,一旦给出了日期,哪怕二十年之久,那也证明就不是玩笑。
工匠说的那些东西,彻底让皇帝心驰了。
若从京城修一条这样的路,真的能十日之内抵达黑龙江畔,穿过松辽分水岭,这对大顺简直就是续命百年的大功。
京畿附近、河南山东的大量人口,就可以沿着铁路线迁移到东北地区,开垦土地,缓解中原的人地矛盾,制造大量的、可控制的、在运输线沿岸的自耕农。
若是一切如常,那可这得是续命百年的大功。
大量的可控制的自耕农,那是王朝的支柱;大量迁徙走的人口,缓解人地矛盾,可以保住京畿地区不乱。
除了这续命百年之外,西京到西域,那也意味着西北自此再无潜在的强敌:只要出现,朝廷就能打掉,不会给做大的机会。
若真能将这不需要纤夫和水的大运河,修到周边,那么京城就可以养更多的军队,一旦地方有事,京城即可出兵。
这可以极大地加强皇权,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只要不出现那种奇葩到底的后代,李淦觉得若二十年后此事真的成了,或这大顺,真有望成凤周八百年之基业!
真要如此,可谓旷古烁今了。自周之后,岂还有八百年基业之王朝?便是两汉,也不过四百年基业啊。
这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精巧器械,作为皇帝,在工匠故意按照刘钰的话术引导的思路下,很容易想到了一些战略性的东西。
就如同大顺伐日之战,证明了海军的战略地位一样,不只是战术胜利的那点意义。
这东西,皇帝不懂技术,但却懂背后的战略意义。
但随后,皇帝看着脚下的铁轨,猛然想到了一件心事。
“此物千里,又要用多少铁?”
这东西,和修运河还不一样。修运河,只要搭上人命就是,天朝不缺人命。但是,这东西要这么多铁,有那么多铁吗?总不能为了修这东西,倒叫百姓无铁可用吧?
“回陛下。鲸侯说,一生二、二生四、乃至于无穷无尽。铁牛可以鼓更大的风,于是可以造更高的炼铁炉;更高的炼铁炉,可以造更好的钢,从而造更好的劲儿更大的铁牛。”
“铁牛劲大了,便可炼更多的铁;更多的铁,可以造更多的轨;更多的轨,可以连接煤铁矿,运更多的矿;更多的矿,又炼更多的铁;更多的铁,又造更多的铁牛……”
“鲸侯说,商人冶铁,为了卖给百姓用而换钱。朝廷冶铁,可以为了冶更多的铁而冶铁。”
“生产是为了生产更多,也非得朝廷主导快速走完这一步不可。”
“鲸侯又说,二十年初见,他那时知天命。若至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二十年间,也不求多,若能贯通松辽分水岭,京城直达黑龙江畔,亦可含笑。”
“一来对得起自己这鲸海侯之爵号。”
“二来使得宋辽千里沃土,解中原人多地少之矛盾。北上松辽、南下大洋,纵人口滋生,亦可无忧矣。”
“若成,他言,攻罗刹、平准部、伐日本,皆在此功之下——若此物成,运兵、补给皆无难处,则平当年的准部,遣一校尉可为之,哪里需要陛下亲征呢?而若此物成,松辽乃至黑龙江,尽皆中原移民,罗刹又哪里需要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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