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瓦尔克尼尔费心费力地解释了一下,说清楚了巴达维亚与荷兰没有任何的关系,是公司财产,而不是荷兰的领地。
“特使先生,就像是您的庄园里,您要摆放什么样的装饰、种植什么样的花,还需要考虑你们天子的意见吗?”
史世用愕然道:“当然!僭越之物不可乱用、逾制之色不可擅使。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啊,你难道没有去过你们这里唐人雷珍兰的庄园?哪怕在这里,他也不敢用七间正堂啊!是他盖不起吗?”
这愕然既是纯粹自然的反应,也有一些明知而故意的错愕。史世用也算是和刘钰颇多接触,知道这东印度公司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换了深知义理的,怕是要惊诧莫名,回去就上书要求封了松江的贸易公司——有枪有炮有兵、有征税权、有组建政府的权力、有外交权,这可比藩镇、藩属还过分,朝鲜可是没有外交权的啊。
瓦尔克尼尔觉得这简直是鸡同鸭讲,两边的文化和习俗完全不同,根本讲不清楚这里面收税的法理。
好在史世用也不是专门来找茬的,又扯了好一阵的淡,这才算是假装认可了,遂道:“既如此,陛下的意思,就是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无奈出海谋生。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管这里的法度如果夷狄奇葩,也只好遵守。”
“陛下要从内帑出钱,为这里的天朝遗民垫付三年的人头税。但之前的欠税,既往不算,免谈。”
瓦尔克尼尔闻言,惊喜交加。
喜自不必说,三年,好几十万个银币呢。
惊……他知道巴达维亚以及整个爪哇的华人的情况,根本不是人头税的问题。
而是一场经济危机,一场公司错误决策导致的蔗糖过度扩张供大于求、以及西印度古巴糖海地糖的崛起、以及香料伴随着人体四液学说退潮销量降低、以及日本波斯的事变导致市场缩小……等等等等原因,导致的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
尤其是完全外销型经济的经济危机。
使得就算交了人头税,华人在巴达维亚也无事可做,数万失业雇工奴工的危险,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渡过经济危机的失业大潮?这个时代,还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但之前也有人向十七人委员会提出过建议,建议取消华人的人头税、给予一定的救济。
这个建议,自然而然是不可能通过的。
让股东没钱分红,反而要花钱救济?让巴达维亚的地方政府少了人头税的收入?让巴达维亚自总督而下的大小官员少了一个惯例的收入?
公司是做慈善的?
此外还有怎么渡过的问题。
这些人只要不死,或者送回福建,总就还活着。活着,就得吃饭穿衣,这是最基本的。
就华人这习惯,只要能吃饭穿衣,一般也不会造反。可真到吃不了饭的地步,这群人可不管这个哪个,便是皇帝也敢弄死的。这是一个平日里隐忍顺从如同羔羊、一旦暴怒就如同奥林匹斯山上的阿瑞斯的民族。
现在大顺这边既然愿意给钱,那么大顺这边是否会同意他把这些人运到别处服苦役?
而如果想要运到别处服苦役,总得有个理由。
这个理由,之前想的就是“欠了这么多年的人头税没交,所以就去干活还债,当债务奴隶”。
现在大顺这边要求,之前的人头税,既往不算……瓦尔克尼尔也没指望能把之前的钱也要到,可是如果之前的既往不算,那么这些华人算什么?还是债务奴隶吗?
不是。
不是债务奴隶,人头税也交了,自己有什么理由把他们抓到锡兰、安汶、开普敦等地服苦役、当债务奴隶劳工?
给钱雇他们去干活?东印度公司如果找人做事都给钱的话,怎么会有利润?再说了,做事给钱,公平买卖,那养了这么多兵,不就白养了吗?
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整个巴达维亚的高层、甚至十七人委员会,全都脱不了干系。
问题是没人主动为此负责,都在互相推诿责任,这才导致了把瓦尔克尼尔空降过来,力图一劳永逸、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华人问题。
十七人委员会假装不知道巴达维亚的蔗糖收购政策极端扯淡,尽可能压低蔗糖的价格,从而盈利,为此默许没有居留证的华人进入糖厂做工。事发的时候错愕不已,惊呼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们却不知道!巴达维亚群官误我!
历任总督假装不知道包税政策从衣食住行、到赌博抽烟乃至摸鱼抓虾全得征税的政策,以及包税人的压榨,使得底层华人苦不堪言,活不下去了。
历任评议会议员假装不知道上下串通,收受贿赂,一船又一船的华人奴工被运到巴达维亚城外的农场里,偶尔抓到一个没有居留证的立刻惊呼竟然有人没有居留证就敢上岸。
甲必丹、雷珍兰们,假装可以完全统治华人社会,理论上所有在籍的华人每个月都要去雷珍兰那点卯一次,却假装不知道城外有几万根本不在籍的华人奴工。
司法官假装不知道蔗糖业已经完了,承包人都是不知道转手多少次的接盘者,也假装不知道城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出现了无业的乌衫党和无裤汉。
所有人都假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