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儒学守礼就是中华,和地理没有任何关系,称呼中华的时候应该改为地名如震旦、支与那。中华是中国的自称,在日本,中华就是日本的自称。
还有一派则认为,日本才是中华,中国根本就不是中华正统。
因为日本国万世一系,在降生的那一天,就是按照天道的礼仪所定型的。儒家礼法,是天地大道,殊途同归,日本产生儒家大义的时候,可比周公孔孟早多了。
日本之所以多用汉文,因为文字这东西日本原来也有,只是孝德天皇大化改新的时候,把日本的典籍“悉数为灰”了,所以导致现在看不到日本古文字书写的典籍了。
要是能看到的话会惊奇的发现,其实古代日本也有文字,而且也写了自己的儒家经典,和周公孔孟之道殊途同归。
可惜因为孝德天皇大化改新、全面唐化,都烧没了。
前两派还是在儒家天下观的范畴内闪转腾挪,最多也就是“僭越称两华”,也没离谱到第三派这种糅合怪的程度。
山鹿素行在提出第三派理论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佛家、耶稣教、儒家的影响。
就像是宋儒面临佛教“从何而来、往何处去”的成型的宇宙观影响,不得不搞出了理学来反击、而被大顺的古儒一派批评为“理学为释家所染而不自知”一样。
山鹿素行这是自以为自己是“复古之儒”,实际上整个体系却是不自觉地受到了儒、耶、释三家的影响。
延续着日本圣堂林家和耶稣教的辩论,认定天理在造物主之前。那么先有天理、后有宇宙,既如此,在宇宙创立之初,天理早就存在,那么创世之初就有一个“文华制度完备”、符合天理的日本国,也是合理的。
天理既然在造物主之前,那么儒学也就是在创世之初就存在的。只是周公、孔孟等人,悟出了大道,传播出去而已。但实际上,儒学早就在日本出现几万年了。
就像是乌云笼罩的时候,不是没有太阳,只是海西边的那群人那时候还处在蛮荒,看不到而已。
山鹿素行之所以能这么搞,主要还是因为……中华的史书太详实了。
神话就是神话、史书就是史书。
而山鹿素行拿着日本的神话,对照着中华的史书,说你看时间,是不是比你们早?
他这一套三家糅合怪,此时在日本的下层武士里,还是很有市场的。在上层儒生那,是被批判的。
这可以看成是一种朴素的自卑情绪下转为自负的民族主义雏形,而且是立在不败之地的那种:比孔孟还早的日本儒家经典,在孝德天皇的时代被烧了,所以现在看不到;你说没找到存在的证据,不就恰好证明那时候烧的干净吗?
这和后世那种“史书都是篡改过的、所以史书不可信”的一派,几乎是一样的道理,根本就是不败的。你举出史书中的例子,他也会告诉你那是篡改过的。
新井白石这样的儒家大手子,去朝鲜也在文化上感到自卑。但大手子的做法,是解构天下观,炮制各自称华论,水平还是有些的。
山鹿素行则是自卑之后转自负,搞出这么一套自嗨的东西,这对下层武士的影响力是极大的。
那种文化上的自卑是浸在骨子里的,越是水平低就越容易被这种自卑后转自负的东西所蛊惑。
但是,理论家不是谁能都当的。想要封圣,自称一派,山鹿素行还欠缺了点火候。
他根据日本的情况,否定了“天”这个正统的概念,而是转用了“武”。
因为如果不转用“武”来寻找正统性的话,只靠“天”衍生出的“道德”、“礼教”等,日本在朝鲜面前都会自卑。
但如果是“武”作为正统性的话,在朝鲜面前就不自卑了:我能打得过你,就证明我是正统。
所以山鹿素行把伊邪那美创国时候的“天琼矛”作为神器之首。“盖蒙昧之时,除暴驱邪彰显圣道,非武不可”。
这就导致这一套体系里有个最大的问题,就像是奥地利画家的那一套理论一样:如果日耳曼人优越,那么结果必然是战胜其余劣等的民族;如果日耳曼人不优越,那也活该被其他民族所灭绝。
赢了吃香喝辣、输了全族灭绝,在最后一刻不自杀的日耳曼人都是假日耳曼人,既然证明了自己劣等,为什么不全族自杀为优越民族腾地方呢?总之,种族的优越论没错,只是优越的不是我们日耳曼人而已。
所以刘钰操练了十年海军,枢密院下令暴打了日本一顿之后,这第三派理论几乎是瞬间崩解了。
既然“武威”是正统的标志,那么打输了不就恰好证明自己不是正统吗?
“武威”不是不好,只是不该野心这么大,只能胜、不能败。
若是拿出“我蛮夷尔、唯有武威”的心态,这就没什么漏洞的。
问题是既想当天朝、又不认天德而认武威,那就只能胜不能败,败了这理论的一切基石就崩解了。
任何功法都有破绽,要找准罩门。
如果此时大顺的大儒和山鹿素行辩论,只能是鸡同鸭讲:大儒不相信日本的神话是正史、山鹿素行的一切根基都是神话,鸡同鸭讲,谁也辩不过谁。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