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和一条兼香带来的威慑是难以名状的,人类对巨物印在基因里的恐惧,让昭仁彻底放弃了。
松平辉贞在拜见之后,提到了刘钰提出了三十余条条件。
昭仁将目光从港口停靠的那艘战舰上挪开,问道:“以你所见,能有昔年蒙古合战那样的可能吗?”
松平辉贞摇了摇头,摇的很坚定。
“恐极难。刘钰年虽不过而立,却已是嚄唶宿将。唐人水军是他一手所创,萩城合战的将军当年也只是跟随他前往遥远西域的旧部,水军如今执掌者为唐人皇子。”
“饶是如此,便已不可战胜。若他亲至,岂有胜算?他既言和,只给出十日之期,实则是抱定了开战的心思。”
“之前他歇于京城,如今若再度掌军,必要打出几场大胜。非为功劳,不过技痒,亦未可知。”
对刘钰,松平辉贞是有些恐惧的。这恐惧源于萩城一战的战果,而指挥萩城一战的,在大顺只能算是小将。
真要是继续开战,大顺这边叫刘钰掌军,只怕条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可是,刘钰给出的十日之期,松平辉贞实在是有些为难。
公武分离,条约里岛津氏的处置,即便昭仁和关白都在釜山,那也得是武家的幕府做决定的。他虽是幕府老中,但也没资格处分岛津氏,如果他签了这个条约,回去之后所有的质疑都要他来抗。
松平辉贞的语气愈发失落,昭仁则悄悄思索着松平辉贞转述的三十多条条件。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别样的念头。
比如投靠大顺,借西南诸藩的支持,借助大顺的军力,击溃德川幕府。
然后将九州岛割让给大顺,而将九州岛诸藩转封他处,消化德川幕府占据的东国土地,自己也可以借势扩大力量。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这么一闪,并不敢继续往下想。与虎谋皮,谋不好,容易把自己的骨头都搭进去。
况且,大顺这边提出的三十多条,明显是要保幕府的。
除了赔款之外,并没有对幕府提出太过苛刻的条件,甚至连幕府将军让儿子去京城做人质这种事都没提出,可见大顺应该并不想在日本陷的太深。
昭仁觉得自己刚才心头闪过的借大顺之力倒幕的想法,实在有些可笑,终于将这个念头挥去。
“朝贡天朝一事,在唐之前,亦常有之。足利幕府的时候,也曾受过明国的册封。”
“若能朝贡,而保日本本土之完整,我也愿意承受这样的屈辱。”
“唐人虽逼迫甚急,然若朝贡,亦有诸多好处。一则唐人再不能征伐、二来也可防南蛮之入侵。”
“你看唐人的舰船,应是南蛮样式。好在是唐人扣关,总还讲些道理。若南蛮人来,只恐更加难办。”
他已经打定了朝贡大顺的主意,其实心里也清楚,朝贡肯定是和谈的第一条内容。如果连朝贡都做不到,大顺肯定会继续往下打的。
既是定要朝贡,那就总得找出一些理由,证明还是有好处的。按照以往天朝对朝贡国的态度来看,其实管的很松,几乎不闻不问。
现在这三十多条里,也没有太过严苛的要求。除了要把史书重新修改、去掉其中的僭越内容外,再也就最多是需要走一个继承的时候等大顺册封的流程。
只要活着,山河犹在,将来总还有机会。
昭仁心想,这一次的失败,败就败在了海军上。
中日之间,重洋远隔,若日本国也有这样一支海军,大顺又岂能处处登陆造成威胁?
昭仁并不知道井伊直定死前给德川吉宗的绝笔信上,反对造海军,而是要把有限的精力放在陆军上,先保证再度挨打能活着,而不是琢磨着御敌于碧波之外。
此时昭仁觉得自己想到了关键之处,心道此事万万不可被大顺知晓,当先降低其戒心。
在和松平辉贞商议了一下后,决定宴请一次刘钰,说不论礼法,只分宾主来坐,询问刘钰是否能来赴宴。又说只在席间讨论一下朝贡之后,若是南蛮入侵,大顺是否可以保护日本云云。
他想着以自己之辱,放低姿态,如同吃儿子肉的文王、尝夫差粪便的勾践、亦或者说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的后主。
所求者,便是大顺上下恢复到刘钰出现之前对日本的态度,不管不问,一问三不知,从而悄悄造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