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一顿。
张大敦扶着墙,用力站起来,挪到缸旁,里面早已经见了底。
抠了半天,弄了小半碗麸子,端着碗一起到了三叔家。
席子上的人已经硬挺了。
还有个十岁大小的小姑娘,也是肿的腿都圆了,也不哭,见着堂哥们来了,还在父亲的尸体旁努力笑了笑。
张大敦把那半碗麸子放在灶台上。
“大妮,先去弄点树叶子把这麸子混上,蒸几个团子吧。不然四个人也抬不动啊。”
“哎。”
小姑娘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一个多时辰这才回来,捧了一把乱七八糟的草,摆在最上面的是几颗荠菜,就像是点缀出的皇冠。
借着这些菜叶子的黏液,把那半碗麸子团成了十个鸡蛋大小的团子。四个人吃了八个,把两个用荠菜团出来的给张大敦的娘留下了。
吃过了这顿饭,似乎多少有了点力气,虚浮地走到已经硬挺的死人面前,把席子一卷,找了根绳子系上。
七尺高的汉子,死了之后饿的只剩下了不到百斤,四个人却也是摇摇晃晃地才抬着出了屋。
来到村外,也没力气挖坑,就刨了一点土,填在了席子上。又跪下磕了个头,一磕头的功夫,身上那点站起来的力气一下子都散了,四个人好半天都没站起来,只是在那使劲儿地喘气。
张大敦摸了摸怀里的那两个窝窝,想着娘还在家里挨着饿,揪着旁边已经的一根老藤,站了起来。
咚咚咚……
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村落里传来了一阵锣鼓声,伴随的是一声声当地口音的叫喊。
“招兵了!招兵了!村里还有没有活的了?招兵了,招兵了!吃皇粮!能喘气的,能走动的,到村口来啊!家里死绝的优先啊。”
咚咚咚……
鼓声锣声就这样喧闹着,张大敦听到“粮”三个字,腿底下顿时生出了力气,却顾不上那句“家里老小死绝的优先”。
想着自己去当兵,一个月如何不能弄口吃的,养活弟弟和老娘?凭着心里生出来的那股子力气,一步步朝家里挪着。
“娘!娘!招兵了,饿不死了。”
吆喝了两声,却不见反应,再一看屋子里,苍蝇已经落了一身。
张大敦咕咚一下跪在地上,使劲儿把满身的苍蝇轰走,也没哭。
只是默默地拿出来一个窝窝,掰了一半塞到了娘的嘴里。
冲着死去的娘亲磕了三个头,只问了一句。
“娘,你咋就不多撑一会儿啊?”
“娘,我先去当兵,吃口粮,一会过来抬你。”
说完,又磕了个头,最后一次徒劳无益地把那堆绿头苍蝇轰走,不等那些苍蝇再落下,便转了身出了屋。
到了三叔家,堂弟张虎不等他说话,直接摇摇头。
“大敦哥,你去吧,我不去了。我去了,俺妹就完了。”
不等说完,张大敦把弟弟叫过来,把那一个半窝窝塞到二弟和堂妹的手里,拉着张虎就往外走。
“那也是二敦的妹。咱俩去当兵,让他俩在家。先去那吃顿粮,有了力气回来把俺娘埋了。”
死人已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了,既然直接说埋了,那便是已经死了。
两个人晃悠到村口,就看到几十个壮实的汉子端着枪,支了几口大锅,正在那煮粥。
张大敦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当兵怎么也得十六七,然而后面蹲在地上喝粥的,竟然还有七八岁的娃娃,甚至还有女的。
心里一下子冒想出一种可能,难不成这还招军、妓,还是说老鸨也跟着这些军爷一起来了?若是当兵走了能给些粮食还好,给二弟和堂妹,或许能支撑过去。
若是不给粮食……那就当大妮去当吧,都说笑贫不笑娼,就算是娼,将来死了,至少现在活了不是?
想到这,就和堂弟说了一声。
然而话音才落,饿的走路都发飘的堂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恁妈了个哔!”
张大敦本就饿的虚浮,这一巴掌扇下来,顿时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就抓住了堂弟的脖子,搂抱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饿的连翻滚的劲儿都没了,两个当兵的就像是拎小鸡一样把两人拎开,骂道:“干什么?跑到这来打架?看来你来还是不饿,这还有打架的劲儿!”
分开之后,一个穿着一身古怪的、肩膀上带着流苏装饰军装的年轻人走过来,也不问打架的缘由,先问张大敦道:“叫什么名字?”
“张大敦。”
“几岁了?”
“十八。”
“家里还有谁?”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巴掌,闻着旁边煮米的香气,略一犹豫便道:“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别的都饿死了。”
一旁的张虎一听,喊道:“我去恁娘了腿,你就个弟弟,哪来的妹妹?军爷,军爷,别听他瞎咧咧,他就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