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顺,理论上的田税都不重,哪怕明朝征三饷,完全按照理论数量,其实也没多少。
但问题在于这个力役、杂役,大头根本没在国库里,民间的负担其实极重。
纳粮,纳粮。不是说只缴粮税,而是说缴粮税加运粮。和泥腿子一起干活,的确有失士大夫体面,但可以出钱啊,然而又有优免。这个空子可就大了。
朝廷的国税没收多少,底层却沉重的喘不动气。
前朝有个不开眼的徐民式,巡抚应天的时候揭开过这个粪坑。
以至于连性格温婉、从不骂人、内向小心的申时行都发了彪,以当年徐民式会考老师的身份斥责,说你这么搞我就要亲自押解粮草去京城了,让陛下看看你把我这个退休的内阁首辅逼成什么样了?
徐民式这才知道惹了马蜂窝,不得不提出了“优免加倍”的办法,优免加倍,但是优免之外的还得查清,但仍旧不行。
以至于死后,有人还专门写书曰:某人奴隶乡绅,是如同王安石一样的奸贼,所以某人死后,遂至荡产倾家,语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弗信夫?
也就叶向高说了一句公道话:你们的子孙,难道就一定能当官吗?难道就没有沦为底民的时候吗?你们有钱的不出力,却让没田的出力,这大明肯定要完啊。
不过,事实证明,叶向高才是想错了。流水的国号,铁打的士绅。大明亡不亡,关士绅屁事?
前朝例子在那摆着,谁揭这个粪坑谁不得好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谁也没想到,这个粪坑,被刘钰用这样一种闹剧的形式掀开。
怕动静不够大,还直接往这个粪坑里扔了个爆竹,爆竹的名字却上却写着“国子监诸生”。
皇帝这是想干什么?
是真准备这么干?
还是说……想要什么条件,做个交易?
这不同于以往,以往那是当地的事当地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可刘钰在这“胡言乱语”上的疯话,却是让皇帝直接用武德宫生员、增加胥吏学科等手段,釜底抽薪,直接空降到当地。
士绅一体纳粮,清查田亩,清查优免,皇子出镇,当地士绅除了嚎叫几声,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去上疏说“皇子这么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必然断子绝孙?”
行贿蛇鼠一窝?给好容易有表现机会的皇子行贿?多少钱够买一句在皇帝面前的“儿子有能力”五字?
事到如今,说疯话的刘钰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勋卫而已,攻讦他能有什么影响?
说他装疯卖傻也罢,说他心思阴暗也好,他升不升官和文臣评价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不走科举,这样能办出“负荆请罪”、“敲登闻鼓”的混不吝,无可奈何。
这封奏疏,到底是刘钰一时胡闹?还是皇帝授意翼国公,翼国公指点的?
奏疏上的东西,有几条简直是杀人不见血,这些东西,会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东西写出来的?
夜幕已至,京城皆知,明日廷议,是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