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房,自鸣钟已敲响六下。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不谈苍生,也不谈鬼神,只是在那谈论“皇权把持武德宫做制衡刀”的诛心之言。
言不传六耳,再无他人在场。儿子已经赌赢了,迈出了最难的第一步,那刘盛也不再是那只被圈内人戏称的缩头王八,而是成为了一头狡猾的狐狸。
“陛下想做,你的言论才能用。陛下不想,你的言论说的天花烂坠,也是无用。武德宫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既有抱负,又忧天下事,就不可不知进退。”
“什么是进退?进,就是陛下想做的事,若与你合,就抓住机会做好;退,就是陛下不想做、但你想做的事,不是不可以做,但不可以直接做,更不可以整日上书陈事。想做,也是提前预谋,偷偷去做,待水到渠成,无可更改。”
“你可想清楚陛下到底要干什么了?”
这话若是被第三个人听到,不管有心无心,那都是大不敬的言论。
本来刘盛以为刘钰还小,之前并未谈过这些。
甚至当初西学禁教事件的时候,对刘钰也只是敲边角的警告,很多事并未深入去谈。
可刘钰走了这一年多,做的几件事……尤其是额尔古纳河棱堡攻城战中的低调表现,刘盛觉得刘钰已经看清楚了一些事,这就可以谈一谈。
刘钰心想,这倒不用你告诉我,皇权这玩意儿是什么德行,我太明白了。不过是岔路之前的同路人罢了,他既利用我,我也利用他而已。
刘盛也没想过刘钰的想法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可怕,如今也是一门心思放在了“揣摩上意”上罢了。
四本书中的便签、批注,刘盛都看过了。
和刘钰的意见一样,这是皇帝在故意漏题,也是想要重用刘钰做蹚道人的信号。
只是,这条道,到底是往哪蹚,需得先想清楚。
刘钰举着《汉书》,翻看《张骞李广利列传》,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儿子另有想法。父亲以为,取西域之事,朝中会有何反应?”
“不会反对。”
刘钰也认可这个说法,笑道:“如此,那么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文章,有必要吗?陛下缺的是一篇证明取西域是正确的策论吗?况且陛下应该知道我的水平,做颂策,只怕贻笑大方。”
“一则我朝兴于西京,太祖、太宗、世宗、高宗皆生于天保府。西边事,必要定。定都于长安者,未有不营西域者。我朝虽定于京师,然西京重地,岂容他人在旁舞剑?”
“二则,蒙古已死。我朝与罗刹瓜分蒙古之地。那准噶尔部非是喀尔喀,而是有手工业,能冶铁、能造炮,当年噶尔丹又有汗名,若不灭准噶尔,让其将蒙古再度统一,恐有土木之祸。我朝既不想天子守国门,那肯定是要打的。”
准噶尔部大顺肯定是要打的,这一点国朝上下心知肚明。
之前之所以不打,或者说小打,不过是为了养一头虎做威慑,让北边那头狼学会怎么汪汪叫。
现在喀尔喀部已经归顺,曾经的狼学会了汪汪叫,那就要考虑把那头老虎做掉了。
准噶尔部是绰罗斯家族,不是黄金家族。
非黄金家族称汗的下场,打出过土木堡这样名望的的也先太师已经给出了先例。
但准噶尔部是有过一个正式的汗位的,在《喀尔喀—瓦剌法典》签订后,蒙古是有宗教领袖的。
准噶尔部的噶尔丹,被宗教领袖封过汗。
不太准确的类比,相当于教皇给拿破仑加冕,王国升格为了帝国,噶尔丹作为绰罗斯家族而非孛儿只斤家族的后裔称汗,在黄教为族教的蒙古是很有号召力的。
既然国朝上下有这个意识,加上大顺的意识形态原因,再复西域应该是没什么反对的声音的。即便有反对的,也容易被扣一个“误国奸贼”的大帽子。
别看因为罗刹使团规格的问题,谏议们嚷嚷的起劲儿,定西域这种事他们应该不会嚷嚷的。
所以问题也就出现了。
皇帝给刘钰了一本《汉书》,明确夹在了博望侯和李贰师的列传页上。
做策论,应该不会是为了让这些人写一写征伐西域是多有重要,更不会让他们写该怎么征伐西域。
他这么一说,刘盛也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武德宫考试三策论,兵法策,定是“有制之兵”;政论策,定是“内外轻重”。
史论策,如果皇帝是是准备漏题放水钦点的话,《张骞李广利列传》到底是要说什么?
机会已经给了,给你机会你不中用,甚至不会揣摩上意,那就难免浪费机会。
找枪手,也得先把破题、点题和立意弄出来,然后由枪手润色才行。
刘盛琢磨了好半天,疑惑道:“难不成是想说边疆政策?唐虽有安西都护,但高仙芝为人贪暴,以至西域诸国有反叛之心,终酿怛罗斯之败?”
刘钰摇摇头。
“若是如此,陛下给我三本书就行了。在《旧唐》的高仙芝列传那里夹一张便笺就是。况且此时已与唐时不同,西域有准噶尔,哪还有什么小国?”
“嗯,有理。”刘盛咂摸一阵,也觉得刘钰说的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