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便是江。
山中无路,冬日封江,便是最上等的好路。
冰面又平又阔,猛烈的西北风吹走了冰面的雪,露出平滑的冰面。马踏在上面,不是很情愿,明明蹄子上有马掌,似乎还是有些怕。
杜锋识文断字,识字的都会背上几句“靖康耻、犹未雪”。
当年宋朝的两个皇帝,就被囚禁在翰朵里卫城附近,古时叫五国城,如今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个土堆。
翰朵里卫城就在松花江的南岸,西边是从南边流过来的牡丹江、东边是倭肯河,北面是松花江。三面邻水,易守难攻。
远远的就能看到城寨里冒出的炊烟,远远能够闻到肉鱼的味道,杜锋踢了一脚马肚子,加快了步伐。
城里简直就是个大杂烩,什么人都有。
主流是山东榆园军的后裔,剩下的便是朝中斗争被贬于此戍边的官员后裔、不想打猎想当兵混生活的林中部落人。
甚至还有几个因为分赃不均杀了长官逃亡到这里的哥萨克,教会了这里的人种黑麦——俄国人能在雅库茨克那种鬼地方种出粮食,也是本事。
杜锋家的房子,是整个翰朵里卫最大的,很好认。
外面堆放着连成一片的木柴,木柴堆上放着一排切成小块的冻豆腐。
门口,他妹妹杜玲正在那和几个女孩子玩雪。
杜玲戴着一顶抢来的、紫貂皮的库班哥萨克帽战利品。此时尚且没有库班哥萨克军区,但这种经典的帽子款式已经伴随着东扩的哥萨克来到了这里。
身上穿着一件皮袄,脚下蹬着一双羔羊皮的长筒靴,未出阁的辫子欢快地随着主人的步伐而跃动。
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未足,欢脱快乐,头顶上的库班帽时不时落下来挡住眼睛,又被她往上拨开。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的雪,小脸冻的通红。
看到杜锋骑马过来,嘻嘻哈哈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先把冻的发红的手塞到了杜锋的袖子里。
“哥,你咋才回来?等你吃饭呢。”
暖和了一下,把有了些热气的手拿出来,帮着杜锋搓了搓有些冻僵的耳朵,一起进了屋子。
一进屋,热气就顶了过来。
烧热的地龙、做饭的水气,一下子就把快要冻透了的杜锋暖和过来了,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杜铃摘下杜锋的帽子,又把外面的皮袍子一起脱下,挂在了一旁,嚷嚷道:“妈,妈,吃饭吧。我哥回来了。”
说话间,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便从里屋推门出来,普普通通的样貌,正是杜锋的母亲。
一家人吃饭不在外屋,而是在炕上,放一个小小的炕桌。
既是因为暖和,也是因为杜锋的父亲杜迁是个残疾。
几年前有林中部落控诉哥萨克收牙萨克毛皮税。
这牙萨克毛皮税,原本是金帐汗国收罗斯诸国的贡赋,俄罗斯靠着给金帐汗国收牙萨克起的家,如今有学有样跑到这里来收毛皮税。
本身翰朵里卫城在这里的作用,就是守卫边疆、收取各个部族的貂贡以示管辖。
林中部落来告状,杜迁便带人去打,结果乱战中腿中了一枪,骨头被打断了。
一到冬天就难熬的紧,只能窝在炕头热着,生怕受一点寒。
一家四口坐在炕上,杜锋按照平日的习惯,先给父亲倒了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小杯。
饭菜倒是丰富,叫人食指大动。
一盘冬捕时候抓上来的江鱼,七八斤沉,用老家山东的大酱配上豆腐、猪皮一炖,着实入味。
杜铃用小筛子为笼、高粱为饵,扣到的一些松鸭。
剁得粉碎,用萝卜沾去里面的骨茬,细腻的肉配上一点高粱米面汆成丸子,正是一锅好汤。
一盘炒的酥脆的酱豆子,正好下酒。配上老家味道的山东煎饼,只是缺了点大葱。
“锋儿,木料都备齐了?”
杜迁咽下一口酒,咬着煎饼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还能空出来嘴说话,可见吃煎饼吃的娴熟。
“备齐了。鞭也放过了。山神爷也拜过了。”
“那就行了。忙过今年,到了来年夏天,你便去吉林船厂,准备考试。妈的,要不是我断了腿,何至于混到这种地步?有句古话说得好啊,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杜锋笑笑,熟练地捏了个酱豆子扔进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响,骂道:“皇帝说啥是文武艺,啥就是文武艺。谁跟官位过不去?我是一点都不喜欢那些西洋玩意儿,没办法,学不好进不了武德宫。”
吐槽完,顺手摸过来一张煎饼,卷了一些松鸭丸子,又冲着妹妹道:“铃铛,倒是你,喜欢那些学问。等哥哥我考上武德宫,做了大官,咱们一家子都搬去京城。到时候给你找个好婆家,啥活也不用干,就坐在家里看那些西洋书。京城书又多,保管你看的过瘾。”
母亲笑道:“看看,这还像句当哥哥的话。铃铛,你听着没,以后你哥要是说话不算话,你就骂他。”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狗叫。铃铛赶忙放下煎饼,就去看看。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外面的冷气顿时化作了仙境般的氤氲。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