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大儿子骂了一通后,其余几个也都缩缩回去,不敢冒头。
如今杏子尚未黄,地里的麦子还没有收,但天已经热起来了。
院子外的几棵大榆树,那也是祖上留下的遗产,为了备荒用的。万一遭了灾,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个人家的榆树可是能救命的。
榆树阴下,一家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关键是朝廷这事办的也实在是霸道至极,要迁走的人,可能连麦子都来不及收。
昨儿老三媳妇就多嘴说了一句,说反正都得走,这麦子是收不成了。现在早灌了浆,将黄未黄,那还不如收回家煮青麦子吃了,要不不就白瞎留给那些不走的小穷了?这就被老爷子和婆婆噼头盖脸地一顿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免不得又是呜呜啕嚎地哭了一宿。
上面传下来了话,说是必须要在端午之前出发。到济南府坐车去胶东,在胶东乘船,要赶风。
具体的事,他们又听不懂,也不知道是啥车、更不知道赶风是什么意思。
即便说,已经开始铺路、挖煤、炼铁、种烟的临淄等地,距离这里其实也真不算是太过遥远。
可这个年月,那就算是很远方的事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平日里有关系的,也就是村子里这点人、这点事。娶妻嫁女,也就是周边三五十里最远了。
且也说了,除了金银细软、一人一个包袱,剩下的啥也不能拿。就算拿了,到了那边,也直接砸了、烧了,不准带上船。
吃饭喝水,沿途自有驿站,保证饿不着。
都说,破屋值万贯。
这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还有那几亩田,都不可能带的走。
便是一个桌子,一个箱子,说不得可能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家什。结果什么都不让带。
上面也派了人,讲了几次,可讲破了大天,也是没用。
因为这是个很现实的心疼:房子带不走吧?碗柜碟子带不走吧?桌子椅子带不走吧?
说是去那边,这般好、那般好,真要这般好那般好,怎么就轮得到我们了?
前几日传来的消息,县里有人抬着棺材去闹了。结果还没等到县衙,就被一群丘八,连打带砸,又叫各家把长子叫去了县衙,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顿板子,给骂了回来。
上面更是放出话来,别说抬棺材,就是真上吊,那也没用。上吊了,上面出人挖坑帮着埋。
从去年开始,这边已经彻底乱套了。赋税全免了、粮食照常收但不是商人收了,而是直接往库里收。
一些富户已经被迫迁走了,跟着走的也有不少佃户,推着小车、拉着家当,先往关东去了。
今年开始,又要折腾中等家庭,也即自耕农。
折腾到现在,却又告知必须端午之前走,麦子都收不成。
这短短一两年之内,少说几十家的老人被活活气死,也有真的在县衙前面上吊的,但却一点用没有。
现在王龙等也知道实在拗不过,可现在老爷子就是不肯走,说就是死也得死在老屋里,这是一点办法没有。
榆树阴影下,有哭的、有闹的,还有不开眼的大黄狗凑过来碍事,被一脚踢飞了老远嗷嗷直叫。
正乱哄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阵锣声,喊道:“要迁走的家,一家出个人,去县里一趟。又有事。”
锣声响过,王龙骂了两句,冲着媳妇喊道:“听见了没?赶紧给我包点干粮,我还得去一趟。家里闹、外面催,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撒了撒气,屋子里老爷子又喊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今天县里就有大官来,我就不相信了……”
他这么一说,几个儿子吓得赶忙跪下,求道:“爹,您老在家歇着吧,行吗?真要是大官去了,且不说你了,就是那些有功名的,之前他们迁关东的时候,有啥用啊?”
“这世道,讲不了道理。”
连哄带求,总算是安顿下来,王龙背着干粮,和村子里另外几家也得迁走的,一起上了县里。
到了那边,还没等打听,就看着县里面站满了当兵的。有人询问了一下,照着一份名单问了问,让王龙写了个名字画了押,便叫他们一起去那边的一处营地。
慌里慌张地到了营地那,王龙也有点害怕了,今天的阵势和过去实在不一样。
周围都是当兵的,拿着枪、枪上面还挂着刺刀,极是肃杀。
走过去后,也没人管,一群人乱哄哄地随便找个地方蹲下,就跟在家里晚上喝汤似的,只是没有端着饭碗。
有认识的,就聚在一起抽个烟、互相打听。
没有太多认识的,就和村子里的人在一起。
王龙刚蹲下没多久,就看着远处走过来几个人。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簇拥着个看模样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看就是个大官,之前不曾见过。
靠到跟前的时候,这大官便恰好停了脚步,问了一嘴王龙是哪个村子的。
王龙并不怕人,怕的是官老爷的排场仪仗,既不打仪仗没人喊肃静,他就算知道对面是个大官,却也没说怕的连话都说不出的地步。
问完之后,这当官的问的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