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为家业,这就是他们的田地。
大王为农人摊丁入亩,永不加赋,可对工商之民,却是要并其家业,迫其分产,施以重赋,外部商人不止是为盐商抱不平,也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沈雨霖豁出来了,刺得楚行眉头紧锁,呼吸也开始浑浊。
“可我们户部却都明白,大王的谋划是为后世万代而计,雨霖不才,自大王举旗后,就一直在思索大王对这一国工商的期许,现在大王在盐政之事上的变革,让雨霖想到了之前,跟大王说起过老爷子的期望……”
江海一帆尽?
楚行也记起来了,此刻他已经按下了怒气,知道自己想错了,就静静听沈雨霖继续说。
“雨霖认真研习过救民主义,就工商一事,深知为国之政,就得扬其利,绝其害。
如今大王一面不让工商再不受束缚,这是扬其利,促之繁茂。
一面迫工商聚合,这是林中探木,为的是绝其害。
但此间利害,大王是看得透,我们户部管治之人也大略能明,工商之民却并不清楚。”
沈雨霖这些话想必已经揣了好一阵子,越说越有力。
“方才雨霖说到‘并其家业’、‘迫其分产’、‘施以重赋’,这不是雨霖之言,而是大多数商人向雨霖的抱怨之言,家中老爷子话里也是这个意思。
即便以利诱之,以新朝之力迫之,却还是很难消解此结……”
听到这,楚行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深深叹口气,明白自己也犯了一个大毛病,这也是上位者经常爱犯的毛病,他虽然没有将盐政乃至工商变革当作一张白纸来勾画,以为靠一份政令就能解决问题,但也还是低估了自己这变革所涉及的深度。
壮大经理人阶层,这是个美好愿望,可面对的本地商人里,有相当一部分商人是以商为田的,维系他们家业的基础是宗法,将他们并为公司结构,就要面临两大难题。
一是将暧昧难明,权威做主的宗法跟权责明确,划分清晰的资本结构对接。
二是经理人阶层与这些“本商”的互动,往往还是将经理人融入到宗法体系中,比如联姻、招赘,否则这些本商无法信任经理人。
“那你是反对这变革之策?”
楚行这么问道,他确实犯了错,但却是急躁冒进之错,而不是方向之错,现在想看看沈雨霖有没有更多的料,如果也只是反对而没有建言,那他就要失望了。
“雨霖只是觉得,要让工商之民明白大王之策的利处,还需要在另一些事情上下功夫。就如这公司,分割之后,份子该如何承继,是否可以买卖转让,又需要依循什么规矩,将这一套规则完全料理清楚,放在明处,工商之民才能从中比较,进而衡量利弊……”
“不仅如此,待公司而成,有多家并成的公司,掌柜管事,又该以何家之法管束,这也是很多商人向雨霖提过的问题。若是掌柜管事没有约束,公司的东家们又何能放心由其代营?若靠一家亲自经营,诸多不便,也难以调和。”
沈雨霖没让楚行失望,甚至心中还有丝兴奋,这沈雨霖居然已经总结出公司制的两大配套措施?看来在工商一事上,可以省不少心力了。
沈雨霖说的就是合资体系的两方面保障,一是资本融合与变动的法律体系,一是经理人的监督体系,这两项若是成熟,不仅是合资企业,未来的股份有限公司,都能顺势而生。
这一路想下去,楚行叹气,自己还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任何变革,都不是平地起高楼,怎么也得先搭脚手架。
“雨霖,你既能看得这么深,此事我就全交给你了……”
眼见沈雨霖见识已经到了这一步,楚行赶紧丢担子,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憔悴?
不仅是因为要跟外部商人吵架,他还得担心崇祯老儿的围剿之势,虽说左良玉在河南聚兵,显露出崇祯还没有发举国之力来征讨的心思,但离那个时间,也该是不远了,他必须做足准备。
“雨霖义不容辞!现在就想代工商向大王讨一道谕令……”
沈雨霖也是浑身发热,现在的大乾,楚行是军政一把抓,只将具体的细节事务放给部下。
现在楚行这话,是要他来主理工商变革之事,沈雨霖心道,自己还真是忘了楚行的行事风格,只要敢于任事,对了他的思路,他就敢于托付。
刚才那一番心声吐露,还得亏自己在救民主义所含治政之理上下了功夫。
所以他再顺杆往上爬了一步,伸手要楚行给资源。
“大乾商宪?”
听到这个名词,楚行眯了好一阵眼,然后缓缓睁开,瞳光溢动,一个人的脑袋终究是有极限的,他怎么就忘了对工商阶层进行政策鼓吹呢?
“这个你可放到外部商人上,让商人参与讨论,至于具体的工商之策,说说大致的想法。”
不管是民宪还是商宪,自然不是后世真正的宪法,但却是大乾新朝对治下民人和工商所做的公开承诺,楚行让沈雨霖组织外部商人自己讨论,也是放出一个大大的甜枣。
而具体的事务,楚行也不是完全放手,想听听沈雨霖会怎么替他擦屁股。
沈雨霖当然不会